在森林的某些角落里,一场交响音乐会正在演奏:露水从草叶上滚落到地面,发出轻微的回响;鸟儿在树木顶端“啾啾”地鸣叫;一截干瘪的树干响起“咚咚咚”的鼓点声;当植物在黑暗中突然受到强光的照射,甚至可能发出类似“哎呀”一样惊讶的声音。
早在上个世纪80年代,音乐家兼自然学家伯尼·克劳斯或许曾在内华达山脉的森林里听到过这样美妙的音乐会。
但一年以后,伐木工人带着油锯进入这里,交响乐戛然而止。“原来那种丰富的声音已经消失了,唯一留下的,只有啄木鸟‘砰砰’的敲打声。20年之后,我又在同一季节回到原处去看了十几次,但在伐木运动开始之前的那种声音再也没有回来过。”克劳斯说。
克劳斯是大自然交响乐最忠实的粉丝,在过去的40多年里,他常常背着10斤重的器材在野外驻扎,收录15000多种生物的声音,录音总长度超过4500个小时。高高举起的黑色麦克风记录着音乐会的实况:即便是在相当安静的北极,鸟类、水禽、狼和驯鹿也反复练习着奏鸣曲。
在今年3月出版的《伟大的动物管弦乐团》里,克劳斯这样描述自己挚爱的乐团:“每个本地物种都获得了自己的首选声音波长,随后进行混音或和声。它们在自然界的发声位有如小提琴、木管乐器、小号和打击乐器在管弦乐团里那样,彼此应和而互不相扰。”
不同的声响记录着各个地方不同的样貌。亚马逊热带雨林里传来猴子、小鸟、美洲虎和青蛙发出的声音;在南极洲,住在冰雪覆盖的麦克默多海峡上的威德尔海豹发出低声嚎叫;在6月的北冰洋,克劳斯在比前一年更北的地方收录到知更鸟的叫声,这使他相信,“全球变暖正在发生”。
早在1968年,美国底特律青年克劳斯曾带着成为音乐家的梦想前往纽约。他和自己的搭档准备制作一张以大自然声音为主的碟片《走进野外避难所》。
为了录制这张专辑,他不得不走进许多国家公园和动物园,“这是我第一次在野外录音,也是第一次在大自然中进行创作,当时心里确实感到非常害怕,总觉得随时可能会有危险。不过,当我打开录音机,听到周围的声音时,我的人生就被改变了”。
他开始寻找大自然的声音。不过,对这位陌生的“听众”,大自然可并不总是抱着友善的态度。他曾经不得不用信号枪阻吓一头北极熊对自己的进攻。在地球的另一极,他正在一只企鹅旁边收音,一头逆戟鲸突然跳到冰上,猛扑向企鹅,差点儿也将克劳斯扑到。
在森林里,克劳斯不幸被一只大猩猩扔进4米开外的荨麻丛里。一头饥肠辘辘的大灰熊还曾一口咬掉他高举着的麦克风,不过也正因如此,他成了“唯一一个录下大灰熊嘴里声音的人”。
人们可以在很多地方欣赏到克劳斯的收藏——电影《现代启示录》、动物园或水族馆的配音,如果你下载一个免费软件,还可以在谷歌地图的不同生态地区听见30多种来自自然界的声音。
但人类的每一个“小小行动”,都可能对当地的“交响乐”演出造成毁灭性破坏。许多声音,如今只存在于克劳斯的录音带里。蟾蜍会用齐声合唱来迷惑敌人,让对方搞不清每一只的具体位置。可当喷气式飞机从上空飞过时,这些蟾蜍就无法同步发声,这也意味着天敌老鹰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它们捕获、吃掉。
克劳斯说,四分之一的哺乳动物都面临灭绝的危险。蛙类在世界范围内急剧减少,鸟类的地域迁徙也露出了危险的信号,“生命的伟岸交响,这种自然世界的和声,正在一点一点沉寂下来”。
一家媒体曾经记录过这位听众的一次经历:他的麦克风落在了斐济岛海域的原始珊瑚礁上,当克劳斯捡起来时,他收获了叹息、击打、嚎叫和低吟的腔调。伴随水流,鹦鹉鱼、海葵、濑鱼、鲨鱼、虾、河豚和刺尾鲷都活跃地发出声响,有的咂吧着嘴,有的用它们的鳍划水,有的摇摆着尾巴,还有的吹鼓着它们的鳔。
但当克劳斯再往远处走800米,这组欢快的乐曲连尾音都消失不见了。由于那里的珊瑚礁被破坏,耳机里只传来单调的水声,和小虾跳跃时击打水面的声音。对克劳斯来说,“在这纯然的寂静里,唯有孤独在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