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艰难的一年,主权债务危机如水银泻地一般,不断波及各国经济。欧元区多国陷入泥潭,拖至年底才在纠结中作出再次施援希腊的决定,美国又面临财政悬崖的考验。
这是动荡的一年,经历剧变的西亚北非各国乱后未治,“阿拉伯之春”转眼已成“阿拉伯之冬”。巴以和平进程进退维谷,巴沙尔政权岌岌可危。
这也是充满变数的一年。
这一年,随着美国战略重心转移,亚太地区热点不断,南海争端风波未平,东北亚各国相继卷入岛屿主权之争。与此同时,美国调整军事发展战略,发展新型武器装备,借机加强亚太地区军事存在。
从中东之乱到亚太之变,从军事调整到武器发展,世界战略态势正在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深远变局。
乱象未定 中东难题待解
嘘声。西红柿。石块。
12月17日,突尼斯“革命”两周年。总统马尔祖基和议会议长杰法尔在南部一座城镇出席纪念日活动并发表演讲。然而,意想不到的是,那里聚集了数千名示威者,他们手持标语,高喊口号,要求政府提供更多工作机会。现场嘘声一片,部分示威者扔出西红柿和石块,表达对国家现状的不满。
两年前,26岁的小贩穆罕默德·布瓦齐齐在绝望中引火自焚,随之而来的抗议活动声势喧天,迫使执政23年的突尼斯总统本·阿里黯然去国。“阿拉伯之春”就此爆发,并以世人惊叹的速度席卷大半个中东地区。
两年后,曾位于暴风眼的突尼斯面临政治和经济瘫痪,悲观情绪弥漫全国。在那个自焚小贩穆罕默德·布瓦齐齐的故乡,当地居民几乎一致认为,自从本·阿里下台以来,情况没有任何改观。失业率至今居高不下,人们的生活并没有得到改善。
德国《世界报》评论,自由幻想的春天过后,用暴力发泄不满、即将发生内战、或内战已经发生但结果尚无定论的漫长严冬已随之来临。
比如利比亚。利比亚战后重建前路漫漫,南部广大沙漠地区动荡不安。9月11日,利比亚恐怖分子袭击美国驻班加西领事馆,导致美国驻利比亚大使史蒂文斯和另外3名美国大使馆人员身亡,其中两人为美国海军“海豹突击队”前队员。
又如埃及。埃及政治、社会、经济挑战重重,首位民选总统穆罕默德·穆尔西没有给历史悠久的文明古国带来大治,却已身陷总统职权和新宪法草案的政治风暴之中。12月5日,在埃及首都开罗的总统府外,总统穆尔西的支持者与反对者发生冲突,造成至少211人受伤。
更令人不安的是叙利亚。从上半年的大马士革爆炸,到年中的胡拉惨案,再到下半年的“大马士革总攻”,叙利亚冲突在过去一年中不断升级。这场始于2011年3月的内战,迄今已持续21个月,却仍未见和平曙光。旷日持久的战事导致超过4万人死亡,数十万人沦为跨境难民。叙利亚境内,大量民众流离失所。联合国预计,2013年叙利亚需要人道主义救援的人数将达约400万。
大马士革,这座自罗马帝国时代便有“天国之城”美誉的城市,如今俨然已沦为“人间地狱”。
叙利亚问题的出路在于政治解决,而要让交战双方坐下来和谈,离不开外部力量推动。可是,围绕巴沙尔的去留问题,大国依旧各持己见。俄罗斯等国认为,包括巴沙尔担任何种角色在内的政治进程应由叙利亚民众主导;而美国则坚持认为,巴沙尔不能在过渡政府担任任何角色。
暴力升级,休战无望,叙利亚危机在无奈中再度“跨年”。一边是颠沛流离的无辜百姓,另一边,部分国家仍在加强对反对派武装的支持力度,推动内战规模升级。大国力量相对平衡的表象下,叙利亚局势暗潮涌动,一些国家运用地缘政治手段时的残酷无情,不免令人叹息。
2012年,沉寂许久的巴以冲突硝烟再起。11月14日,以色列发起“防务之柱”军事行动,炸死哈马斯二号人物艾哈迈德·贾巴里,揭开了加沙地区4年来最激烈的一次冲突的序幕。8天内,哈马斯向以色列境内发射超过1400枚火箭弹,以军则对加沙进行了1500多轮空袭,双方死伤超过1400人。
持续燃烧的战火,使中东地区反美情绪高涨。约旦和埃及街头示威不断,埃及示威者爬上一家美国大学的屋顶,向内部投掷汽油弹。CNN用“更多轰炸,更多火箭弹,更多外交”形容这次加沙危机,美国颇有影响力的《外交政策》杂志则担心,民众高涨的愤怒情绪,可能演变为废除与以色列和平条约的要求,届时局势将更不可收拾。
各方紧急斡旋后,巴以冲突再次停火。但是,战火虽平,隐患犹存。中东媒体普遍认为,2013年巴以冲突仍有新的变数,甚至不排除再次大打出手的可能。
同样悬而未决的还有伊核问题。2月15日,伊朗宣布核领域取得新进展,首批国产核燃料棒将装载反应堆。此外,伊朗成功研制了用于提纯浓缩铀的新一代国产离心机,表示将从明年开始生产新型铀“黄饼”。此举增加了伊朗的谈判筹码,也使得伊核局势进入新一轮紧张博弈。
美欧纷纷加大制裁力度。欧盟决定,7月1日起禁止成员国从伊朗进口石油。7月12日,美国财政部宣布对伊朗50多家涉及核和弹道导弹项目的实体实施制裁。高强度制裁之下,伊朗石油外汇大幅减少,伊朗货币兑美元比值创下新低。
作为回应,伊朗一方面不断通过军演宣示捍卫主权的决心,另一方面频频显出和谈之意,还“破天荒”地允许国际原子能机构参观了帕琴军事基地。接近年底,国际原子能机构副总干事纳克茨宣布,双方会谈取得积极进展,并定于明年1月16日展开新一轮对话。
随着美国加速战略东移,伊朗问题似乎显出一丝缓和迹象。然而,西方制裁是否止于核问题,还是有整垮政权的深层考虑?在叙利亚局势未明、西方对伊朗立场也无实质改变的背景下,伊朗的不安全感是否会增强其拥核决心,进而增加解决问题的难度?目前尚难定论。
强国介入 亚太风云突变
与中东相比,亚太地区原属风平浪静之地。但是,2012年,亚太局势风云突变。在南海和钓鱼岛问题上,中国固有领土主权接连受到严重侵犯。
最先打破平静的,是菲律宾总统阿基诺三世。在其鼓动下,位于南海水域的黄岩岛局势急转直下。4月中旬,菲律宾军舰闯入中国南海黄岩岛海域,袭扰停靠该海域避风的中国渔船,并企图派携带武器的海军人员登船抓捕渔民,后被紧急赶到的中国海监船制止。
中菲黄岩岛对峙由此开始,并有不断升级之势。先是菲律宾外长和防长就黄岩岛问题求助美国,紧接着,菲律宾总统发言人埃德温·拉谢尔称,菲官方更愿意把黄岩岛称为“帕纳塔格礁”,随后,菲律宾媒体报道称,菲方开始清除黄岩岛上“任何与中国相关的标记”。
仅仅两个月后,越南出台《海洋法》,将中国的西沙群岛和南沙群岛包含在所谓越南“主权”和“管辖”范围内。
又两月,中日钓鱼岛问题风波骤起。日本抓扣香港保钓人士,随后修改法律,赋予海上保安厅抓捕钓鱼岛、南鸟岛、冲之鸟礁等地“非法”登岛外国人士的权力。此后不久,一度被视为政治秀的石原“购岛论”,引发连锁反应,日本政府不顾中方一再严正交涉,于9月10日确定所谓的钓鱼岛“国有化”方针,两国关系降至冰点。与此同时,日韩“独岛”之争,日俄“南千岛群岛”之争,也在这一年集中爆发。
一时间,二战后由“旧金山和会”留下的诸多后遗症一一显现,东北亚局势呈现出数十年未见之变局。
平静多年的亚太局势为何在今年波澜迭起?细心的观察者不难发现,几起事件背后,都有美国的影子。
黄岩岛争端数月之前,美国国务卿希拉里和菲律宾外长罗萨里奥签署《马尼拉宣言》,再次确认两国业已存在60年的《双边防务协议》。希拉里说:“我们在保护航道自由,无阻碍的合法贸易和海上船运交通方面有着共同利益”,甚至直言不讳地说:“美国永远都在菲律宾旁边。我们站在你身边并和你一起战斗。”此番“意味深长”的表态,不禁令菲律宾国内的鹰派浮想联翩。黄岩岛争端发生后,美国不仅与菲律宾举行联合军演,还向菲律宾出售了两艘“汉密尔顿”级巡逻舰。
访越期间,希拉里对卷入南海主权争议的越南给予“充分肯定”,并表示,双方在南海问题上拥有共同的“重要战略利益”。而在金边举行的东盟地区论坛系列外长会议上,美国再次煽风点火,力推所谓的“南海行为准则”,鼓吹“双边解决只会导致混乱和对立”。
在钓鱼岛问题上,美国更是“功不可没”。在石原慎太郎的新书中,他明白无误地写道:“(钓鱼岛)问题今后必将日益白热化,成为日美中博弈的关键。”石原的“购岛”论最初在美国抛出,而非日本,他所选择的时点也可谓颇具思量。据称,石原慎太郎在本世纪初便有意在美国宣布“购岛”,但是由于没有得到美国的明确表态最终作罢。随着美国重返亚太,他相信时机已经成熟。
于是,人们看到,美国一边声称在钓鱼岛问题上“不选边,不站队”,一边明确表示《美日安保条约》适用于钓鱼岛。并且,在中日钓鱼岛纷争日趋白热化之际,美日首次以岛屿作为演习场地,举行为期37天的大规模联合军事演习。演习表面上虽未设定假想敌,但是日本防卫省官员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演习是假设钓鱼岛被中国攻占,日本如何从中国手里夺回来。
……
树欲静而风不止。如果说2011年美国只是高调宣示重返亚太,那么,2012年开始,其布局动作已进入实质实施阶段。
今年以来,美国收缩战略资源,在外交、经济、军事等方面全面推进,增加亚太方向的力量投入。美军的环太平洋军演,希拉里的环亚太外交,无不成为2012年的热词。
2012年11月,奥巴马获得连任后,将首次出访地定为东南亚诸国,再次彰显亚太地区在其眼中的重要地位。
可以想见,当全球仅有的超级大国把某个地区视为主攻方向,并不断投入战略资源时,这个地区的权力结构注定将发生深刻变化。这些不断被引燃的地区矛盾正持续发酵,从中我们似乎闻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移兵东向 美军战略调整
美国军力投向,历来被视为美国国家战略的风向标。
1月5日,美国总统奥巴马、国防部长帕内塔和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登普西集体亮相五角大楼,公布美国未来十年的新军事战略。
奥巴马表示,美军在经历十年反恐战争后正处于一个过渡时期,“我们必须将眼光转移到伊拉克和阿富汗战争之外,结束利用军力参与长期国家建设的政策。”
根据这份名为《维持美国的全球领导地位:21世纪国防战略重点》的新军事战略报告,美国将缩减陆军规模、减少在欧洲的军事存在,把重心转向亚太地区。
美国军事战略史的一个新纪元悄然开启。
一方面,美国计划在未来十年内缩减4800亿至1万亿美元的国防开支,裁撤数万名陆军和海军陆战队成员,进一步实现军队集约化。此外,美国还宣布将尽快从中东乱局抽身,并削减目前高达8万有余的欧洲驻军规模,只保留约6000~8000名战斗人员。
在作战理念上,美军宣布放弃维系了几十年的作战原则,不再坚持“同时打赢两场战争”,转而追求在进行一场大规模常规作战同时,有能力“遏制”另一个主要对手发起另一场冲突。
在美国财政赤字高居不下的背景下,军队开支难以维系高位的现实尴尬,从中可见一斑。
另一方面,美国将强化亚太地区军事存在,构筑以岛链基地群为依托,以日本、澳大利亚为南北“双锚”的战略布局。
2012年4月,美国200名海军陆战队官兵抵达澳大利亚西北海岸城市达尔文,正式拉开美军常驻澳大利亚的序幕。达尔文被称为“通往亚洲的门户”,与印度尼西亚帝汶岛仅一海之隔,距南中国海仅2000公里。根据美澳协议,驻达尔文美军未来几年内将扩容10倍,增加到2500人,并增派包括B-52远程轰炸机在内的各种战机。
6月,美国国防部长帕内塔正式披露了美国在亚太地区部署军事力量的长期计划,到2020年,计划将美国海军力量的60%投往太平洋地区,11艘航空母舰中的6艘将移师太平洋。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马丁·登普西进一步披露,部署在亚太地区的军事力量将装备美国最先进的武器系统,包括美国第五代战机和导弹防御系统。
新战略还重新评估了美军的战略环境,抬高所谓的“中国威胁”,明确提出美军必须整合资源,挫败中国在南海及其他战略地区的“反进入/区域拒止”威胁。在此基础上,美军再次强调“空海一体战”概念,表示将利用天、海、空一体化平台实施全天候、全维作战,构建针对潜在对手的“天罗地网”。
一减一增背后,美军战略调整的指向显露无遗。用奥巴马的话说,这些举动是为了维护亚太的“安全与繁荣”。然而,近几十年的历史却在提醒世人,美军兵锋所到之处,从来都不太平。
上世纪90年代初期,美国奉行“超越遏制”的军事战略,大举用兵科索沃地区,东欧陷入巨大动荡,美俄关系紧张,一度处于一触即发的态势;“9·11”事件之后,美国实施“先发制人”战略,伊拉克和阿富汗饱受其害,至今未走出战争阴影。
实际上,2012年,亚太国家军备活动已经呈现出空前活跃之势,发展规模之大、进展速度之快,前所未有。
据英国简氏防务集团预测,2012~2015年,亚太地区军费开支将增长1180亿美元,涨幅高达37%。亚太地区军贸市场增长势头强劲,日本计划投资20亿美元建造两艘直升机航母;韩国打算耗资73亿美元,订购60架具备隐形功能的五代战机;印海军决定投入40亿美元,购买75架多功能直升机;菲律宾出台9.12亿美元军购计划,其中海军份额大幅增长……
硝烟未起,一场看不见的竞争已经拉开帷幕。有人担心,这是新冷战的开始。
装备更新 战场空间拓展
2012年,美国国防开支在连续增长14年之后首次下降。
但是,这绝非美国战争机器萎缩的信号。在基础国防预算缩减的同时,美国用于高科技武器研发的投入不降反增。其中,网络战项目,弹道导弹系统和空间系统研发,成为惹人注目的重要支出方向。
对美国而言,网络战早已不再是一种概念。2005年,美国国防部认定网络与陆、海、空、太空并重,是维持美国决定性优势的五大空间之一。2010年,美军网络司令部成立,成为各国军队中第一个三军统一的网络作战部门。
2012年,网络战屡屡现身真实战场。
伊核问题陷入胶着期间,“火焰”病毒肆虐网络,被世界电信联盟等官方机构以及卡巴斯基等国际权威杀毒软件厂商定为迄今为止最复杂、最危险、最致命的病毒威胁。一旦有一台计算机被感染,该病毒便可迅速蔓延至整个网络,为黑客打开后门程序。由于“火焰”病毒大量集中在伊朗地区,坊间盛传,该病毒系美国和以色列为阻挠伊朗核计划而专门开发的。10月,伊朗举行首次网络演习,重点演练阻止计算机病毒入侵核设施、电力设施和银行业等关键网络。
加沙冲突中,黑客组织“匿名者”侵入包括外交部和耶路撒冷银行在内的近700家以色列公共或私人网站,篡改数据库,致使部分网站瘫痪;伊斯兰圣战组织(杰哈德)下属军事派别“圣城旅”的技术人员,更是直接入侵了5000多名以色列高级军官的手机,并向这些军官发送短信:“加沙地带将成为你和你的士兵们的葬身之地,我们将把特拉维夫变成一片火海。”
网络武器大显身手的同时,美军网络备战也在这一年悄然提速。2月,美国《防务新闻》披露,美军第一支网络旅已基本成型;5月,《华盛顿邮报》称,美军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马丁·登普西将向国防部长帕内塔提议,把隶属于战略司令部的网络司令部升级为美军第十个战区司令部,并将网络作战纳入美军一体化联合作战体系;12月,《防务新闻》报道,美国军方实验室正在提高数字破译能力,试图通过无线电系统渗入与互联网隔离的独立网络,并向其注入病毒。一旦研制成功,与互联网物理隔离的计算机,也将不再绝对安全,网络战的面貌或许全面改写。
除了网络战项目,美军开支清单中占比重较大的另外两项是弹道导弹系统和空间系统的研发。
空间技术的军事利用,早已是不争的事实。海湾战争中,以美国为首的多国部队动用100多颗卫星,构成太空侦察监视、太空卫星通信、太空导航定位和太空气象服务四大系统,为作战行动提供了全面的信息支援与保障。其后的科索沃战争、阿富汗战争、伊拉克战争中,美军更是动用了大量卫星,将情报、通信、指挥、火力等作战要素纳入有机作战体系,大幅提高了部队整体作战能力。
而随着美国反导系统的部署并进入实战,未来战争中,导弹战斗部在太空爆炸,更是成为可以预见的现实。2012年,美国表示,美韩两国正在继续商讨导弹防御体系建设,同时表示将在日本南部部署第二部导弹预警雷达。有消息称,美国还积极谋求在东南亚部署同样的雷达。种种迹象表明,美国正在有计划、有步骤地推进亚太反导系统。
然而,作为太空军事化的主要推手,美国却对其他国家的太空探索指手画脚。6月,中国“神舟九号”发射成功后,再度引发部分西方媒体炒作。在大肆渲染中国太空威胁的同时,美国还向欧盟施压,禁止其对华输出先进太空技术。
殊不知,争夺太空的种子早已播下,并不断萌芽。
2月,日本政府通过《日本航空航天探索局法》修正案,允许将空间研发成果应用于防务领域;几天后,俄罗斯表示,计划在十年内发射至少100颗军用卫星,用以提高侦察能力和导弹探测能力;10月,印度媒体透露,印度计划成立一个边境航天司令部,建设先进卫星系统监控边境;朝鲜年内两度发射卫星,而早已宣称要在2025年建成太空部队的韩国,也在2012年三次试图发射“罗老号”。
仅仅是巧合吗?这一次,焦点依然在亚太。
(作者为新华社解放军分社社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