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想到,这个曾穿梭于各种酒吧,开名车,打架能“从北京朝阳打到长辛店”的“80后”顽主闫帅,最终选择了一份大多数同龄人都不会选择的工作。
他学会了用手指给老人通便,给老人掏耳朵,成了养老院里114名老人的“家长”。工作地点不再是他熟悉的北京三里屯,而是在北京六环外的房山区长阳镇佛满村,是一个下了地铁还要再坐30多分钟“黑出租”才能到的地方。
在这里,这个顶着一头圆寸、被老人们叫作“帅帅”的年轻人,是一院之长,他对每个老人的情况都如数家珍。
“看这个老爷子,已经90多岁了。”从他身边,颤颤巍巍地走过一个老人,老人的脸像盛开的菊花一般,闫帅指着老人手里那串已经被捻得漆黑油亮的珠子说,“别小看这串珠子,老爷子自己用旁边荷塘里的莲子一个个穿起来的呢!”
做这些老人的“家长”,并不是一件轻松的工作。每天最让闫帅紧张的时候,就是晚上。“最怕电话铃响,一响十有八九就是老人出事儿。”为此,他不得不每隔一段时间就换一种电话铃声。
遇到老人排便不畅,他会自己给老人涂开塞露。若是还不行,则会带上一次性手套,用手去抠。“要用这根手指去掏,这根手指比较细,不会伤着。”他掰着自己的食指说。
长期卧床,老人耳朵里堆了不少耳屎,痒痒,又挠不了,很难受,老人的眼睛就总往上挑。闫帅给他轻轻地清理完,解了痒痒,看到他的表情特别舒服,很放松很满足,觉得自己这种生活很有意义。
但是,并不是所有的老人都配合他的工作。曾经有一位老太太隔几天就说自己身体不适,而每次闫帅慌慌张张把老人送到医院急诊室,都没有查出任何毛病。这时,闫帅不得不陪着笑脸,向闻讯赶来的家属解释情况,赔礼道歉,然后再把老人拉回养老院。
在养老院经济比较困难的时候,曾有一位老人每次都会多打一些饺子,并且把吃不完的偷偷倒在闫帅的窗前。而另一位老人则会故意把热水器里的水放完,然后再插上电源。有一次记者前来采访的时候,一位被闫帅救过几次命的老人面对镜头说“院长从来没有管过我”,后来是站在旁边的护工看不下去了,才向记者说出了真相。
“有些老人可能是老年青春叛逆期,”闫帅用自己自造的词来解释。对于这些老人,年轻气盛的他忍不住的时候会跑出去喊两嗓子,然后回来对老人笑脸相迎。
有时候,连调解老人之间的矛盾也要动一动脑子。曾经,养老院里住进了一个国民党的老兵和一个共产党的老兵。两位老人几乎一见面就吵架,有时甚至会动起手来。但是后来,聪明的院长把两个老兵安排在同一个房间,竟然发现老人不吵架了,每天都在屋里聊过去的人和曾经的战役,“成了很好的朋友”。
在养老院许多老人眼里,闫帅是一个“好脾气”的孩子。可多数老人都不知道,“好脾气”的闫帅并不是父母眼中的好孩子。
闫帅的学习成绩并不好,初中毕业以后只能选择一个中专。在学校里,他身边总是聚集了一群小跟班。最风光的一次,当他走出校园,校园外三五一群站着的学生都停下来喊他“大哥”。打起架来,这个“大哥”一点都不手软,“最高纪录是一个打三个”。
中专毕业后,闫帅并没有正儿八经地找工作,而是穿梭于各种酒吧,最多的时候一晚上能花3000元钱去买啤酒喝,“舞跳得棒极了”。
直到2006年,母亲得了癌症,他突然感觉“一根梁塌下来了”。家里刚开办不久的养老院很缺人手。
从这以后,闫帅开始“慢慢跟以前的朋友圈脱离”,在父亲手下专心打理养老院。以前开着宝马、切诺基的小伙子开起了面包车,买菜,接送老人,到处拉“客户”,一应杂活都被他承担了起来。
但是,情况并没有向好的方面发展。2008年,母亲刚出院的那个冬天,父亲就被查出了脑梗塞,紧接着,又被查出患有肾衰,必须依靠透析才能维持生命。
在80多岁奶奶的记忆里,当时孙子帅帅“几乎天天哭”,一头浓密的头发也大把大把地掉,最后干脆剃成了圆寸。
很快,这个可以让闫帅自称“富二代”的家庭开始变得拮据,甚至欠下了外债。有一次,父亲因病紧急抢救后第一句话就是:“救我干嘛?给你当累赘。”闫帅用棉签伸进父亲肿胀得无法分开的脚趾中认真地擦洗,低着头说,“爸。有我呢,这院子你放心。我不可能把这买卖给你干黄了。”
父亲曾经是他在家里最畏惧的人,每次伸手问父亲要钱,父亲总会狠狠地骂他一顿,然后把钱摔给他。“每次都骂得特别狠,恨不得把你的自尊心踩在脚下,然后拾起来,再扔地上践踏”。
为了撑下这个养老院,各种状况的老人他都接收了进来。
有一回,一位行动不能自理的老人不愿承认自己大小便失禁的现实,就偷偷把粪便藏在自己的床里。闻见了刺鼻的臭味,1.73米高的闫帅,赶紧单膝跪在床前,给老人量血压测血糖,擦洗身体。
“没办法,这些活你院长都不干,人家护理员就拿那么点工资,凭什么去干?”他说。
而且,他心里还盘算着,如果要是让护理员看见他们老板都这么在意这个老人,护理员就不敢不上心了。“要不老板该不发我们工资了。”
每次闫帅出去找客户的时候,都不会跟老人家属说自己就是院长。即使到了家属过来签协议的时候,他也尽量瞒着。尽管如此,还是有不少人发现有些不对劲,并不断地追问眼前这个虎头虎脑的年轻人,怀疑他是否能撑起来这个养老院。
为了让老人们过得舒服,这个小院长在院子的水塘里种满了荷花。为了拉客,他承诺家属“你把老人放这里两天,不行你随时接走”。如今,养老院里的老人人数已经从他接手时的个位数上升到三位数。
最难的时候,他也有退缩的想法。那时父亲病得厉害,有人要收购,给2400万元。母亲不干,说死也要死在这里。养老院里盖楼,父母投资了500万元,借了别人200万元。这中间,闫帅倒过礼品,开车去机场拉过黑活,一连干了七天,每天睡不到两三个小时。母亲后来抢他车钥匙,闫帅说,不干怎么办?吃什么?“有时候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熬过来了”。
闫帅常自嘲“我被养老院绑架了”,但转身又会说,“我不能放弃,放弃了,这些爷爷、奶奶去哪里呢?”
“养老院能让你看到人生的四分之三。”闫帅说。
在这里,25岁的年轻人见证了自己孩子的出生,经历了父母的生病,甚至目睹了老人的死亡。一位叫王永祥的老人“安安静静地去了”,他的后事全部由闫帅料理。听到火葬场的工作人员叫“王永祥的家人”时,闫帅站了起来,捧过骨灰盒,撑起一把大黑伞,遮挡住头顶的阳光,走向骨灰寄存室。这时的他,脑子里全部是老人坐在养老院里,抱着猫抱着狗,跟他聊天,问他借书看的情景,“当时眼泪就下来了”。
“老爷子,这儿是个三层小楼,您先在这儿呆着吧,谢谢您这两年陪着我。”闫帅一边说,一边把骨灰盒放进了“第三层第二个柜子里”。看着旁边的柜子里都摆着一束花或者一个小塔,而这“第二个柜子”里却只有一张王永祥的照片,闫帅又转身出去买了一束花,恭敬地放了进去。
事后,王永祥生前所在的长阳工业公司为闫帅送来了一面锦旗,但是锦旗上写的什么,小伙子已经不记得了。
不久之后,被闫帅救过三次的王德老人也因为肝癌住进了医院。最后,当感觉到自己“回不了家”的时候,老人在乡卫生院的病床上,挣扎着下地,要给眼前这位小伙子跪下。闫帅吓得赶紧拦住老人。
在这个“普乐园爱心养老院”大“家”里,每年除夕,都有不少老人要在这里过年,还有不少老人在大年三十晚上回家吃过团圆饭后,又要求家人把他送回这里来。
因为家里房屋拆迁而住进来的孙老太太,就算房屋建好了也准备一直在这里住下去,因为“这里比家里好,住着舒服。”
现在,这个“家”规模越来越大,已经有114位老人了。年轻的院长也被越来越多的人知道。有一次,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中年女子听了闫帅的事迹,专程从天津赶来。刚进养老院,她就掏出了两万元钱递给闫帅,说自己很感动他的事迹,想帮助帮助他,但他拒绝了。
不久前,在参加一次节目录制时,节目组说可以满足他三个愿望,包括跟某个明星一起登台演唱,甚至上春晚。但是这个能歌善舞的男孩却怎么也想不出来一个合适的愿望。
最后,他说,“希望我能最终办成一个人人都住得起的养老院,”然后,顿了一顿,接着说“希望我父亲的身体能快点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