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爷爷的“捶背券”

    算起来，爷爷今年应该87岁了。我只记得他属虎，然后每次再掰着手指头计算出他的年龄。在我刚记事的时候，他六十几岁。长大之后，我对家人的年龄反而日益麻木。或许是因为我希望爷爷永远停留在我儿时的模样，但他还是不可避免地日益老去。

    闺蜜曾给她姥姥买过一套400多元的保暖内衣，她妈妈起先埋怨说，有点贵了。但正是那个冬天，姥姥在一个午后安详地离开了这个世界。闺蜜的妈妈说，如果知道仅剩下这短暂的时光，再贵也是值得的。

    爷爷每个冬天都会来我家住一段，一年一年，一开始还是每天出去散步，在小卖部看人玩牌，到后来，渐渐变得步履蹒跚，电视机的声音也开得越来越大。

    我上大学时的一个寒假，返校那天，爸爸骑摩托车送我去客车站。爷爷决定提前出门散步，顺便走到车站送我。我和爸爸到了，等了一会儿，爷爷还没出现。车站离我家不远，只是他走得很慢。客车不等人，照常开走了。后来，据爸爸说，爷爷到了找不到我，以为我还没到，在寒风中等待了好一阵。

    第二年的寒假，他吸取了经验，早早去送我，目送着大巴开出车站。我朝窗外望去，他依旧站在那里，直至身影越来越小。

    一直以来，我在爷爷的世界里，比他在我的世界里要重要的多。在我童年时，家里有了好吃的总是会给我留一点。我无论送什么，都无法回报他那分沉甸甸的心意。我工作之后，每次回去都给他钱，还给他买过棉帽子、青花瓷酒杯、各种吃食——包括他念念不忘的童年吃过的云片糕。

    去年冬天回老家的时候，姑姑说：“我告诉你爷爷你生了个男孩，他只是‘哦’了一声。人老了就什么也不问，谁也不关心，每天大部分时候都是在沙发上开着电视机打瞌睡。”等爷爷来我家的时候，我却发现他能清清楚楚记得哪天我回家，哪天过年，表妹的孩子叫什么名字。我的孩子满月的时候，他还掏出了200元钱，说：“就这么多啦。”

    我问他：“给表妹的孩子了吗？”他嘿嘿一笑：“我给了她100”。我说：“你怎么能偏心呢？”他就一直在乐，脸上泛着红光。

    每天照顾孩子之余，我都陪爷爷聊天儿。他耳朵很背，但我俩竟也能正常对话，尤其是他给我讲往事的时候。我听他讲过家里有唐伯虎的画、郑板桥的字，还有各种古书若干。讲家族辉煌本来是挺带劲的事情，可是结尾都是宝贝如何被骗走、盗走，简直像中国近现代史一样忧伤。我喜欢他讲故事的状态，眉飞色舞、眼波流转、滔滔不绝，全然没有先前昏昏欲睡无精打采的模样了。

    听完故事，我想起爷爷每天躺的时间太长，背都有点儿僵硬了，就跟爷爷说：“我送你一本‘捶背券’吧，你每拿出一张，我就给你捶一次背，好不好？”

    爷爷很高兴地接受了这个游戏一样的礼物。于是，只要我在家的日子，每天都会给他按摩肩膀后背。他一脸的幸福与满足，觉得那是他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今年春节回不了家，想起爷爷的捶背券还没用完呢。不知道明年还有没有机会用下去，心里难免一阵难过。

    周末，我跟爷爷视频聊天儿，说：“你给我讲个挖人参的故事吧。”他又开始第一千零一遍讲他的童年。讲完了，发现我还在听，觉得很意外。我说：给您的“捶背券”还没用完呢，等我回去继续啊。他听不清我说的话，但明显心情很好，我知道他会乐上一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