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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篇上中学时狂读世界名著，不知道怎么就错过了《包法利夫人》。印象里是翻开过的，但放弃阅读的原因却找不到了。现在想来，也许是书里描绘的情欲世界，离一个少年实在太远。中年后再读它，方能理解书中人物的疯狂与悲凉。
年轻的读者不会喜欢查理·包法利医生这样的男人。在一个男人十几二十岁的时候，想到以后自己的人生会像查理那样被无知、愚蠢、懦弱所充满，肯定会崩溃的。小伙子们总幻想自己成年后会拥有非凡的掌控力，要么像个骑士，要么做个绅士，可以解决困扰自己的所有难题，包括如何应对自己爱的女人不再爱自己。遗憾的是，他们中的不少人，还是长着长着就变成了查理那样的中年人。
查理式的男人开始自嘲是猪，怎么也蹦跶不出去，按时工作按时吃饭按时就寝，对猪圈外的世界失去了一切幻想，认为白马王子和骑士故事是骗骗孩子用的。按照现在流行的说法，查理连“经济适用男”都不算，他对包法利夫人爱玛而言，只是一个召之即来呼之即去、能提供基本温暖的家庭附属品。
福楼拜把爱玛写成了一个疯女人，一个喜欢幻想、热爱浪漫、没有爱情一天也活不下去的女人。可是作家也太过残忍，让爱玛一次次陷进感情的漩涡，却不让那些风月中人、浪子、流氓被她的爱情所感化，带她跳脱自己不喜欢的生活。在爱玛接二连三地遭遇到感情打击之后，她真的疯了，但查理仍然没有放弃她，反而为了她黯然神伤、心力交瘁。
屠格涅夫有一句名言，“没有完全的平等就没有爱情”，以此说法，查理除了在新婚那几天品尝过爱情的甜美滋味后，就永远而且彻底地失去了爱玛的爱情。查理毫无边际的宽容几乎等同于无知，毫无底线的原谅也让人觉得这个男人就是个受虐狂，有读者可能还会对他口出讥讽，“你认为你是耶稣吗？”只有耶稣才能背负如此尖锐的荆棘，能经受住鞭子的猛劲抽打。
读多了名家们的作品，发现文字天才对爱情的定义真是五花八门。按照司汤达“爱是可以宽恕一切的”这个标准，查理在爱情中所处的不平等地位，也算是爱的一种。他能怎么办呢？爱玛好看，有气质，喜好贵族世界的繁文缛节，爱好幻想，但这恰也让她拥有了迷离之美，对于土包子查理来说，这等文艺女青年恰恰是他的命门，逃也逃不过。从心理学的角度看，查理至死不放弃爱玛，何尝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占有欲？
《包法利夫人》在今天仍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它提出的这个问题值得一些男人思索：遇到爱玛这样文艺至死的媳妇儿到底该怎么办？皆大欢喜的做法是，爱她就放手给她自由，让她在她的情爱世界里尽情漂浮，也让自己的灵魂回归肉身，别让两个人都痛苦。当然，这个理智的选择在双方都清醒的前提下是可以提倡的，如果真遇到类似爱玛那样精神失常的极端案例，恐怕男人还是要尽好自己的守护责任，这个时候的行为已经和羞辱无关，它体现的是一个男人最珍贵的人格闪光。
故事毕竟有虚构的成分，现实一点来看，在这个水深火热、爱憎分明的世界中，查理这样的男人存在的几率并不高。当《包法利夫人》中的这个男人走进生活，他不会再像近200年前的查理那样背起沉重的感情十字架，感谢这爱情功利化的时代吧，这个时代的爱情一如既往地甜蜜，却也丢失了过去的爱情所附加的种种痛苦。放在今天，爱玛或许也不会因为不切实际的幻想而把自己逼疯，她大可以做一辈子单身女性，永远活在爱情中。
回头再看查理，他是个好男人，虽然窝囊，却是被爱情所伤的女人最好和最后的归宿。福楼拜既没有批判爱玛，也没有嘲讽查理，他写的乃是男女情感世界里一件疯狂的小事。
韩浩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