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有一次差点走丢了。
那时候我还没上学,爸妈白天去上班,就把我放在邻居的大妈家。夏日里的一天,大妈去一个亲戚家参加婚礼,也把我带去了。那个村子离我们住的地方有几十里,环境于我而言是完全陌生的。农村的婚礼酒席分散在亲戚、邻居各家的场地,还得自己出人端着盘子到各家上菜,场面很混乱。
大妈或许是去厨房帮忙了,嘱咐我在院子里玩。院子里是挨挨挤挤的大人,小小的我在他们的腿间穿梭,完全陌生的喧哗热闹与我无关,一点也不好玩。我走到大门口,门的一侧是鸡舍,里面几只芦花鸡踩在铁棍搭成的架子上,在阳光下慵懒地歪着脑袋,发出古怪的“咕咕”声。鸡舍的下层有两颗白生生的蛋。捡鸡蛋是我喜欢的事情,我常去奶奶家的鸡窝“产蛋室”看,在母鸡得意洋洋的“咕咕哒”之后,摸出一个热乎乎的蛋来。可是,在别人家,我只能看看。
于是我走到前排房子的墙根处,看地面上一个个被雨水打出的小坑。那个夏天很多雨,这些水滴的力气可真大。我顺着墙根走去,低头拾着可爱的鹅卵石,居然还有磨砂的玻璃片儿。那绿色的一定是某个啤酒瓶的碎片,白色的可能来自普通的玻璃窗。那些玻璃在碎裂的时候是多么平庸无趣的垃圾啊,可是经过长年累月的雨水和沙砾的打磨,变得圆润可爱,摸上去带着点粗糙的质感,像是天然的宝石。
每一颗海玻璃的形状都不相同,比我见过的一切玩具和首饰都有趣。我跟爸妈去海边玩儿的时候,就爱捡海螺形状的贝壳,还有这种海玻璃片儿。贝壳失去了海水的浸润就如同失去了灵魂,变得不怎么好看了,可海玻璃片儿却始终美丽耐看。
我走出一条胡同,进入下一条街,继续寻找着我的宝藏。我拿起海玻璃,朝向太阳光,看那耀眼的光芒。太阳好大啊,日光明晃晃地照在一户人家门口的柴草垛子上,黑色的泥地上却还有些泥泞,雨水留下的小水洼尚未完全消去,几只蚊子在上面打转儿。
我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只是觉得周围很寂静,手握着一把海玻璃,一丝凉意顺着指尖慢慢渗透开来。我决定顺着这条街往回走。
街道通向村子中间一条南北走向的大马路。看着周围的十几条胡同,我发现整个世界前所未有的陌生,太多的选择让我不知所措。我凭感觉选择了一条胡同,打算碰碰运气。我不打算问路,因为怕遇到坏人。我对每一个经过的大叔都心怀警惕,装作若无其事地向前走。
我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去找小姨家,小姨也住在这个村子,我小时候去过她家几次的,或许可以找得到。
幸运的是,在我折回那个明晃晃的柴草垛时,结婚那家的一个姑娘发现了我:这不是刘阿姨带来的小孩儿吗?我对她有印象,就点点头,一言不发地跟着她走。她穿着粉红色的缎子衣服,脖子上围着蓝纱巾,短发烫的很蓬松,有着红扑扑很有生气的脸。她牵着我的手回去,母鸡们歪着脑袋盯着我瞅。姑娘松开我的手,没有跟其他人说我乱跑的事。
晚上回到家里,我跟妈妈说:“今天我差点走丢了,真可怕。”我不知道如果没有碰到那个粉缎子姑娘,5岁半的我会不会真的走失。直到现在,每当我看见一片海玻璃或者不知今夕何夕的时候,那个夏日的阳光就开始在我眼前闪耀。然后,萌生出一种小确幸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