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与魔鬼共享一个大脑

    萨克斯教授站在聚光灯下，她头发灰白，穿深灰色套装，戴金属边眼镜，语速极快，被人们称为“天才”。黑漆漆的墙角，疯女人艾琳蹲在那里，颤抖地用双手捂住脸，觉得有人拿着匕首站在旁边，逼她吞下滚烫的煤块。

    教授和疯女人生活在两个世界，天才与恶魔却共享一个大脑。这个秘密被美国南加州大学的法学教授艾琳·萨克斯隐藏了30多年，如今，她终于决定把两个自己一起介绍给大家。

    “我患有慢性精神分裂症，曾经几百天都呆在精神病院里。”在美国TED大会上，她走上灯光璀璨的舞台，用平淡无奇的语调对台下的听众说出这句话，作为演讲的开场白。

    在全世界，像她一样受精神分裂症困扰、和魔鬼共处的人有2400万，他们分散在社会各个阶层，“可能是你的配偶，也可能是你的孩子、邻居、朋友”。

    疯女人艾琳在少女时代就开始住进萨克斯的身体里。因为这个疯疯癫癫的恶魔，萨克斯进过3次医院，最长的一次在里面住了5个月，被绑在床上20多个小时。医生曾宣判她一生只能在看护下生活，住在遍布各种医疗设备的屋子里，每天和病友一起看电视打发时间。

    可现在，艾琳·萨克斯站在属于成功者的舞台，她有一份体面的工作，还有一个爱她的丈夫。她想用自己的经历改变公众对这个群体的印象：精神分裂症患者不总是疯疯癫癫的，他们中的很多人独立生活，从事全职工作，承担重要的社会责任。

    “让我们从精神分裂的定义开始吧。”站在演讲台上，艾琳·萨克斯开始“上课”了：“精神分裂是一种大脑疾病，它的主要症状是幻想或者与现实脱离。”

    担心描述得太抽象，她还大方地拿自己作例子：“比如，当我病发时，我总有杀了几百个人的错觉，觉得脑子要发生核爆炸，有人在背后举着刀。”艾琳·萨克斯语调平缓，从中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变化，仿佛这件事与她毫无关系，只是在背诵提前准备好的讲义。

    其实，疯女人艾琳给萨克斯惹过不少麻烦。她曾经一个星期没吃东西，拉上窗帘，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她躲进地下室，用开水和打火机烫伤自己。人们无法把这个语无伦次的女人和牛津大学、耶鲁大学的高材生联系到一起。

    一次在图书馆自习，她突然翻出窗子爬上楼顶，像鸟一样挥动双臂，扯下一根2米长的电话线绑在腰上，以为这是条时髦的腰带，还拔下一根15厘米长的铁钉放进口袋里，当做防身的武器。

    追上来的同学被吓得目瞪口呆，以为她嗑药了。“这才是真正的我！”她喊着，又唱起歌来，“请到佛罗里达来，这里有阳光和灌木。这里出产柠檬，这里也有恶魔！”

    恶魔不在佛罗里达，而在大脑里。在医院的急诊室里，艾琳·萨克斯被高高地举起，扔到一张金属床上，双手和双脚被粗皮带绑着，胸前罩着网子，嘴里被灌进苦涩的液体。她呻吟着，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大头针钉住的虫子，无助地蠕动，“有人费尽心机想要揪掉我的脑袋”。

    “在美国，每周都有1到3人死于这种强制限制，他们被捆着，吸着自己的呕吐物，窒息，最后心脏病发作死了……”演讲中，一直面色平静的她说到这里，皱起了眉头。

    艾琳·萨克斯曾咨询过一位知名的法学教授，这种强制性措施是不是伤人自尊、给病人带来更多的痛苦。那位知名教授看着她说：“艾琳,你还是不明白，这些人有精神病，他们和你、和我都不一样。”

    “我当时没有勇气告诉他，我和你没有什么区别，不喜欢被捆绑在床上。”她说。

    她没有勇气把自己的秘密告诉周围的朋友。一个朋友曾开过精神病人的玩笑，她怕会被对方瞧不起；她也不敢告诉同事，怕他们知道后对她的学术能力失去信心；对新认识的男朋友，她小心翼翼地保守秘密，担心对方直接被吓跑了。

    但这并不妨碍艾琳·萨克斯默默地与魔鬼进行战斗。30多年来，她尝试了许多种治疗精神分裂症的方法，如今已经找到最适合自己的方式：每周接受4到5次心理治疗，科学服用药物。作为一名学者，她研究精神卫生法，指出强制限制精神病人这种做法的不合理性。后来，她还鼓起勇气，把自己的经历写成一本面向大众的通俗读物——《我穿越疯狂的旅程》。

    她对恶魔的最后一击，就是站在舞台上，对着听众大声宣布自己患有精神分裂症这件事。她要告诉人们，即使大脑被恶魔入侵，也不意味着一切都被毁掉了。

    “我不希望总是遗憾地说：‘如果我没有精神病该多好。’我也不想向任何人摇尾乞怜。我们共享的人性比精神病要重要得多，那些经历过精神病的人想要的与其他人没什么区别，就是弗洛伊德说的，去工作、去爱。”说完，她轻轻地点了下头，结束了15分钟的演讲。

    台下的听众站了起来，为蹲在墙角的艾琳、站在舞台上的萨克斯一起鼓掌。

    《我穿越疯狂的旅程——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的故事》

    艾琳·R·萨克斯 著

    中国轻工业出版社 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