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着烧,感着冒,哭着写,想着吐完苦水也许心里可以得到那么一点点抚慰,但是这样的生活终究还要继续……”研究生第一个期末临近,揭晓蒙在日记中这样写道。
一年多以前,揭晓蒙还是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的一名文科女生,而现在,她已是清华大学核能与新能源技术研究院的二年级硕士研究生。
每年升学之际,“弃理从文”的大有人在,但“文转理”甚至“文转工”鲜有听闻,而从一个几乎不涉及数学的纯文科专业跨越到许多理工科学生都望而却步的核物理,更是天方夜谭。可这个叫揭晓蒙的女生,尝试并做到了。
“有人认为,我转系只是想给自己多一种不同的人生经历,但不是这样的。”揭晓蒙说。
“那时的离开,是为了回来”
很多人研究生转专业都是迫于就业压力或者本科“入错行”,但揭晓蒙却说:“不是我之前入错行,而是对自己的一个补充。”
本科4年间,她把激情都献给了新闻专业。
大一时,她加入了院报《清新时报》,从一个“跑腿的小记者”开始做起。在师兄师姐手把手地指导下,她一次次与采访对象沟通、探讨,采访前的数天准备,采访后的数夜不能寐,“那时特别想成为柴静那样的人”。
不懈的努力使她羽翼日渐丰满。大三那年,她当上了《清新时报》社长;大四时,校团委又选中她执掌团委机关报《紫荆》。后来,她竞选成为首都高校传媒联盟副主席、全国联盟执行主席,用她自己的话说,几乎站在新闻学子的“顶峰”。
揭晓蒙说:“全身心投入的感觉实在太美妙,这也许只有自己才会懂。”
随着新闻专业学习的深入和在社会媒体实习的观察,揭晓蒙发现,当前新闻报道在能源、环境、气候变化等领域,尚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解决能源问题,除了需要依靠一批学者工程师从专业角度去钻研技术问题,还应借助社会舆论唤醒大众,帮助人们正确认识当前气候、新能源问题,了解中国在这方面所作出的努力、已取得的成就以及节能减排方面所持的立场,同时能够鼓励人们积极参与到节能减排的队伍之中,为减缓气候极端变化作出那么一点点却不可或缺的贡献。”在推免研究生面试中,揭晓蒙自信地回答考官们的提问。“这本是社会媒体的责任,但是很遗憾,当前的媒体在能源领域的报道中普遍存在专业知识欠缺、报道谬以千里、报道不能止渴等弊端。而这在一定程度上,成为当前阻碍气候能源问题解决的一个瓶颈。”
“我国能源问题缺乏专业的传播者”,意识到这一问题的揭晓蒙决定为“推动中国的气候能源问题在公众中取得更广泛的支持”尽一分力。
“本科的培养,让我在新闻的方法上受益匪浅。超脱开本专业,我更希望通过具体的知识对其进行补充,让其更有针对性和深入性。”揭晓蒙表示:“那时的离开,是为了回来。”
另一方面,揭晓蒙转入核研院“或多或少”也是为了“圆儿时的一个梦”。
“小时候一度把居里夫人当偶像。”揭晓蒙从小是个“另类”的女孩。上小学时学校举办手工作品展,别的女孩的作品都是小花篮、小手帕等,她却做了一个“电磁感应小秋千”;中学时每年生日,她都是在天文馆度过,对她来说,“研究科普展板上的天文知识、观察一件件天文仪器”,比“蛋糕鲜花游乐园”更有“吸引力”。
“转换的不仅是知识,更是思维方法和生活方式”
在清华大学,文科生被保研至核研院是“史无前例”的,揭晓蒙却在推研报名表上只填写了一个志愿:核能与新能源技术研究院。
每个听说晓蒙想从新闻院转到核研院的人第一反应都是一个“啊”字。大家都替她的选择感到“担忧”,“太冒险了”、“这事儿悬”,有一位“闺密”曾把她拉到一边,嗔怪道“想找突破,也得找点靠谱的啊”。
也有不少人觉得她“太亏了”。一位认识揭晓蒙6年的挚友给她写信说:“选择一个以核工程为背景的工科,对于一个新闻专业的女生来说,意味着多大的放弃和痛苦。面对所有未知的恐惧感,面对工科数学的无力感,以及曾经赖以自豪的优越感在这里彻底粉碎,荡然无存。我完全能想象到这究竟是多难受的经历!”这位朋友“说到我心里去了。”揭晓蒙说。
一年多来,充斥在她身边的各种“声音”一直不断,晓蒙承受着各种“舆论”压力,但她却觉得“自己是幸运的”。
“过去,清华的大学生主要通过入校后转专业、旁听其他专业课程、参与外院系的实践活动等方式,来掌握另一种知识。如今,清华在院系的层面上对本专业学生采取更加开放、包容和创新的态度,为更多学生提供“复合”的可能。”揭晓蒙说,她是无数渴望“复合”的人中幸运的一个。
当保研成功的消息出来,大家又“拍手叫好”,称赞她“太牛了”。曾经的“担忧质疑”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各种“艳羡钦佩”。
但保研成功仅仅是开始。以文科生的身份走进理工科实验室,揭晓蒙的身边少不了“疑问的目光”。她说,在初到核研院的一段时间里,感觉“一直无法融入这个圈子,像一个‘外来者’”。
“因为转换的不仅是专业知识,更是思维方法,不只是思维方法,更是生活方式。身边的人了解我,了解这样的转换会给我带来冲击。”揭晓蒙对中国青年报记者说。
“既然选择了,就得坚持”
“在这个光鲜的‘核研所’,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了解我现在过得有多努力、多艰难、多受到打击、多无以施展。”
她原本以为,只要上课用“百分之一百二十”的注意力,就可以学懂老师讲的知识。但是,每当她听得“云里雾里”的时候,老师总是缓缓地说,“你们以前学过的×课和××课和这个很有关系。”那些被老师提到的微积分、线性代数与几何、概率论与数理统计、复变函数、数学实验等,揭晓蒙都“未曾谋面”过。
“大多数的状态是,身边的同学可以上课颇有收获地听或胸有成竹地玩,下课不受打扰地学习或随心所欲地自我,而我的用心领悟依旧未果。”揭晓蒙知道,她几近失败,所以有了文章开头的日记。
一次专业课,揭晓蒙所在的课题小组成员要轮番上台展示,组里的同伴很照顾她这个文科生,只分配她讲“很浅很浅”的一部分。“自己都觉得鸡肋”。揭晓蒙说,这是她第一次在台上失去自信。
曾经的骄傲被“蚕食得一干二净”,事实是她确实需要别人帮忙,需要搭便车。“我实在是无地自容,也无以为报。”回想当时的自己,揭晓蒙很痛心。
“可是难过之后还要坦然面对,既然选择了,你就得坚持。”揭晓蒙深知,“自己一年的学习和别人4年的工科积累是不一样的。”她再一次拿出当年为了准备推免考试“狂啃”15本能源专业书的刻苦精神,整整两个月都“扎”在图书馆里。
如果不能立马独立上手研究,她就会去找老师,请他指点迷津;如果老师不在,她就大胆向同实验室的前辈请教;如果前辈没空,就自己去查找相关书籍,挑灯夜战;如果找不到资料和数据,就不断地在飞信上“抓人”,寻求帮助。“总之就像与它谈恋爱一样,让自己保持与专业长期不间断的亲密接触,双方就能心意相通、与时俱进。”
功夫不负有心人,揭晓蒙慢慢赶了上来。研二上学期,她甚至申请到了一个清华和巴黎矿校合办的“中法国际能源管理项目”,把完全不懂法语的自己硬生生地丢到巴黎,去感受“更深层次”的学术环境。
没有了新闻学子特有的“摇旗呐喊”,没有了“振臂而呼”的那些学生工作,朋友发现揭晓蒙“这一年低调了许多”,而她只是庆幸自己终于沉下心来做学问了。在一条稳稳的笔直的充满理想的道路上,奔跑着,这种感觉,真好!
本报记者 唐轶 实习生 饶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