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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然乌了，将车熄火，跨出车外，发现已经满天星斗，我唯一的想法，就是找张床倒下，好好睡一觉。向导说，如果你不去尝尝川妹子的手艺，你会终身后悔。
将近夜里10点，我们才坐下点菜。小店里只有4张桌子，都坐满了人。灯光忽忽悠悠，时明时暗。这里只有老板娘一个人，听我们点了鱼，就在收款台旁边蹲下来杀鱼，动作麻利，还一边用川味儿普通话跟我们拉家常。据她说自己是成都人，名叫朱莉。
鱼就用水煮，然后加了些作料。她说，整个川藏线上，她家的鱼应该是最好吃的。“不同你们大城市，这里的鱼纯野生，没有污染的。”
老板娘说的没错，随着我们旅程的步步深入，烹调越来越粗陋，蔬菜越来越难点，最后因为海拔太高，连煮熟都成了问题。在然乌镇吃鱼是我这趟旅程最细腻高尚的一次饕餮。
鱼肉在昏黄的灯光下看不太清，但刚一触嘴，就轻轻倚上了我的嘴唇。不知怎么，我没有任何咀嚼的欲望，仅仅一吸，如牛奶一般化作酥软的一片，满口是鱼香。高海拔地区的鱼就是不同啊，冷水鱼带着一股江河海里凡俗鱼儿不具备的仙气。
很明显，朱老板娘跟她的邻居关系很好，不断有当地藏族人经过，跟她打招呼，或者干脆走进来聊几句。我知道，藏族人不吃鱼。但这些都不妨碍她与他们是好朋友。
西藏去了几次，既直飞过拉萨，也走过川藏线、青藏线，在最艰苦最孤独最饥饿的时候，都是川菜救了我。藏餐、咖喱饭、尼泊尔菜固然新奇，但我脆弱的胃很难接受第二顿。它翻滚着胃酸，不停地要求熟悉的味道。不到拉萨，你不要想有烤鸭、兰州拉面、扬州炒饭这些饭菜。佛祖保佑，这里有川菜陪我走天涯。
如果说西藏云雾的不羁与藏传佛教的神秘是我精神上的指引，川香川妹子就是我追寻圣洁的物质保障。如果没有她们，我也许不敢来第二遍。
话说回来，朱莉们实在太了不起了。她们是一群适应能力极强、耐力也极强的人。她们往往拖家带口，在大路上小路口，在山坳里在峡谷间，她们挥舞着炒勺，操着浓重的四川话与我们说笑，任自己一两岁的孩子在门边与野狗玩耍。她们的共同点是，只要没停电没断网，就可以营业、就永远放着说普通话的电视连续剧。
在芦山地震的当天，我成都的朋友在微信说，她下午还让孩子去上了辅导班。她说，没有人缺席。群里的人都很不理解，让她赶紧避祸来北京。我们会轮番招待她和她女儿，让她感受首都人民的深情厚意。
她说，心里怕怕，不过她会照常生活，这才是个合格的成都人。在地动山摇之间，坚持打麻将，是一种风度。另外一个四川朋友在遭受了群情激昂的慰问后，发来一条短信：“汶川地震告诉我们，不要睡午觉；雅安地震告诉我们，不要睡懒觉；两次地震告诉我们，不要裸着睡觉。”这时候还有闲心自我调侃，就是四川人，让大家哭笑不得。
过去老话说“少不入川”，意思是四川安逸的生活会泡软年轻人的骨头，再也无法吃苦耐劳了。其实，四川人是最吃苦耐劳的。因为他们不停地干活儿，所以挣来了美好的日子让他们安逸享受。走过川藏线的人都知道，最难走的路就在四川境内，泥石流、滑坡不断，在那里生活的人需要不断应对老天爷给你的脸色。
但他们不在乎。我在川藏线上看见一对修路工夫妻，把睡觉的窝棚建在滚落的一大片山石之上。帐篷门口是生火的炉子，旁边拉着根绳，挂着两人刚洗完的内衣内裤。他们面对的，是整日轰鸣的修路工程车，是过往卡车扬起的浓烈粉尘，是几天一次的搬迁，是高海拔带来的严重缺氧。女人告诉我，她们多是四川人，为了生活，这样玩儿命地工作，一个月能挣6000多元，还会有加班补贴。这些四川人干着别人不愿做的工作，却总是很开心。每隔一天她都会换洗自己的花头巾，从远处看，那是她唯一的女性特征。
四川，上天吝啬，只给她酥脆的山体，却要她承担剧烈的地壳运动与激越的江河；四川，上天慷慨，给了她最美的风光、最香的川菜、最美丽能干与贤惠的女人，更重要的是，上天给了四川人处变不惊、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淡定风度。
川菜麻辣，大家只感觉它爽利。我们想着救助那些家园在废墟中的人们的同时，是否品出了这些人苦中作乐、苦中坚守、苦中迅速康复的回味？那是四川人给我们的力量。
堵力文并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