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着一头银发,73岁的作家张扬看着报栏里张贴的一张《中国青年报》。油墨印刷的报纸并不清晰,但宋体的新闻标题却足够醒目:《要有胆有识地保护好作品——手抄本小说〈第二次握手〉调查记》。
身为《第二次握手》的作者,张扬久久凝视着报栏,如同一个时代望向另一个时代。
报纸上的那个时代,是34年前的中国:“文革”的动荡刚刚结束,改革开放还没有迈开最初的步伐。在那个时代,《第二次握手》是一本广为传阅却在全国范围内被严格查禁的“禁书”;而张扬则被定性为“利用小说进行反党活动”的“反革命”,先后两次被投入监狱,甚至被“内定死刑”。
按照当时的标准,《第二次握手》这本讲述3位知识分子事业、爱情和曲折命运的小说,几乎包含了那个时代所有的敏感元素:周恩来、知识分子、爱情、海外关系……连女主角感动当今读者的那句“一个人的一生,应该只有一次爱情,也只能有一次爱情”表白,在当时,都成了“宣扬资产阶级恋爱观”的罪证。
34年后的今天,张扬早就平反、出狱,《第二次握手》也早已公开出版并多次再版,出国、恋爱更早已变成青年生活里两个再普通不过的选项。在4月26日《中国青年报》举行的“第二节金牌读者授牌暨邀请报道对象回家”活动上,面对坐在台上参加活动的张扬,一位扎着马尾辫的大学生举手发言说,自己很喜欢《第二次握手》,它讲的是一个“很大历史背景下的三角恋的爱情故事”。
台下的听众一起笑了。34年的时间并不是特别漫长,却足以分隔两个截然不同的时代。
在4月26日的活动中,与张扬并排坐在访谈席上的中国青年报记者顾志诚,回忆起她为《第二次握手》平反而奔走的日子。1978年年底,她无意中从读者来信中看到了“为《第二次握手》平反”的呼声,随即四处调查,得知作者张扬被关押在湖南的监狱之后,她和中国青年出版社的一位女编辑赶往湖南。此前,《第二次握手》曾被姚文元斥为“不是一般的坏书”,即便当时“文革”结束已有两年,从北京来的顾志诚,在当地仍然不是一位受欢迎的客人,有人甚至指责她“为反革命说话”。
但两位记者依然坚持进行了1个月的调查。1979年1月9日,《中国青年报》在第三十六期内参《青运情况》(机密)上,以《〈第二次握手〉是本好小说 作者张扬应平反出狱》为题刊发内参。很快,时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宣部部长的胡耀邦闻悉此事。在听取了中国青年报社和中国青年出版社的汇报后,他作出指示:“先写个简洁的书面材料,待我批示后,报社和出版社就可以用电话通知湖南方面,尽快结案放人”。
1979年1月20日,《中国青年报》在一版右上角以《手抄本〈第二次握手〉是本好书》为题发表读者来信,并配发编者按:“对于‘四人帮’造成的这场文字狱,必须全部推翻。”3月10日,《中国青年报》再次刊登《要有胆有识地保护好作品——手抄本小说〈第二次握手〉调查记》。
与此同步的变化是,张扬获平反出狱,被直接接到北京结核病医院住院治疗;而《第二次握手》这部被严禁的“地下文学”,也开始在《中国青年报》上公开连载。
据说,当时各单位的人每天都在“翘首盼望”《中国青年报》的到来,各售报点都排起了长龙,蜂拥前来买报纸的读者,甚至挤破了上海一家邮局的玻璃。
一位地方公安分局的工作人员还专门打电话给《中国青年报》,询问《第二次握手》是不是真的平反了,因为他们那里还关押着一个传抄小说的犯人。
报社接听电话的工作人员在电话里大声回答说:“对,确实平反了,放人吧!”
从今天公开的信息来看,当年偷偷摸摸阅读《第二次握手》的年轻人中,包含着这样一些名字:前任国务院总理温家宝、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党委书记张春贤、著名的医学科学家吴阶平……
一位主持人曾经评价说,《第二次握手》这本小说,曾经“感动了整整一代中国人”。
34年后的今天,那个时代的惊涛骇浪已然平静,在访谈席相邻而坐的记者和作家,也都已满头白发。已经从“阶下囚”、“反革命分子”变身为湖南省作协名誉主席的张扬,在发言中反复说:“中青报是我的恩人。正是因为《中国青年报》,白发苍苍的我还活着,还在奋斗、在工作。我感谢你们!”
本报记者 付雁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