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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05月31日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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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中学生被铐游街真相调查

本报记者 刘星文并摄  来源:中国青年报  ( 2013年05月31日   07 版)

    袁饶站在学校门口,自从被铐带走后,她的成绩从前10名滑到了40多名。

    在事发后两个月,贵州省赫章县可乐乡民警铐住未成年女孩袁饶(化名)游街的事情突然传遍了整个互联网。

    虽然官方否认“游街”之说,权威官方媒体也报道,据当时围观群众称,该女孩被戴上手铐,但没有发生游街的情况,然而数名目击者向中国青年报记者证实,当天民警确实拉着被手铐铐住的袁饶走了一个来回。

    这一事件发生之后,袁饶的成绩,从班里的前10名掉到了40多名。

    袁饶的父亲饶富贵说,此前接受某媒体采访时旁边有警察跟着,并且提前被打过招呼,因而回应时有所保留,甚至没有直接承认“游街”说。

    收紧的街道整治

    2013年,新的农贸市场建成,乡政府希望将商户迁移,因而在每个赶集日都会出动人手进行整治。袁饶被铐事件,就发生在这样一个赶集日。

    事件确切的发生时间是2013年3月30日。实际上,更为袁饶的家人所熟知的表述应该为,农历二月十九。

    在赫章县可乐乡,每逢农历尾数为三、六、九的日子都是赶集日。这一天,可乐乡周边地区约3万人到可乐乡赶集。

    然而天公不作美,这天早上,袁饶的二嫂陈红梅刚刚把干货摆到门口,大雨就不期而至。“雨很大,在外面站不住,立刻就淋透了。”陈红梅回忆道。

    陈红梅家门面房东边隔壁,是袁饶家的门面房,再往下走不远,则是袁饶五婶陈子菊卖衣服的店铺“七波辉”,三家人的店铺都坐落在威宁街南侧。

    威宁街是当地因赶集而自然发展起来的一条街,主要经营农贸商品,算是可乐乡的经济中心。威宁街东西走向,西高东低,通常当地人把朝西走叫往上,朝东走叫往下。

    大雨下起来后,陈子菊到陈红梅家帮忙撑伞,以防东西被打湿。这时,“赶街队”出现了。

    “赶街队”是当地民间的叫法,它正式名称是“城管综合执法工作队”。此前,由于威宁街的街道过窄,每逢赶集就拥挤不堪。2012年4月的一个赶集日,赫章县县委领导从可乐乡路过,看到这一幕后找到可乐乡有关负责人了解情况。此后,市县整治办将可乐乡列为重点督查乡镇之一。

    2013年,可乐乡新农贸市场建成,乡政府就开始对威宁街上的商户进行严查,不准在门外摆摊。每逢赶集日,“赶街队”就会出现。

    “他们就不让我撑伞,说违规,我就问他们说,下这么大雨难道你们不打伞吗?他们就没有说话了。”陈子菊说。

    陈子菊向记者回忆,接下来,双方就撑伞一事开始争吵乃至对骂,最先骂人的是一同来执法的副乡长王梅。之后双方开始抢伞,最终以伞被弄破结束了这场争执。

    但在此前可乐乡发给媒体的上报材料上,所述情况却大不相同。官方材料称,当执法队行至饶富贵家门口时,袁饶的二嫂就破口大骂。而金奇乡长要求工作人员“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因为两位女副乡长王梅、赵薇实在听不下去,才被金奇乡长先安排上车回政府。

    至此,袁饶尚未卷入争执,然而执法车离开时,袁饶泼出了一盆洗手水,这盆水改变了一切。

    泼水与耳光

    因为清明节放假,在家里排行老四、同时也是学习成绩最好的袁饶3月30日从80公里外的学校回到家里帮忙。

    袁饶向记者回忆,她此前并没有参与抢伞,只是在一旁劝了两句,便回到自己家临街的脸盆前洗手,当执法人员的车离开时,她刚好将水泼出去。这是他们家临街洗手一贯的做法,而且水也只泼到了执法车的右后轮,没有人被淋湿。

    但按照可乐乡上报材料的说法,袁饶是故意端起水向车泼去,由于车窗未关,副乡长王梅被整个淋湿,于是气愤地下车理论。

    店主王关芬正好看到了泼水的一幕,她告诉记者,她看到水只泼到了车后轮,没有人被淋湿,车一开始还往下开了一段,想要走的样子,这时候有人买东西,她就又回到自己店铺,再出来的时候,就看见王梅从车里下来,开始和袁饶争吵。

    执法车是在陆文清家店面的门口停下的。陆文清是袁饶的姑父,他家在袁饶家店面东边约20米,他看到王梅十分气愤地从车上下来,“车子开都开下去了,结果又开回来,停到我这里,那个(副)乡长就下车,说这个工作不要都行,然后撸起袖子就去找小女孩了”。

    何红(化名)是袁饶家东边隔壁服装店的老板,她是重庆人,和袁饶一家并不认识。当天,她听到外面有争吵声,走出去的时候只看到王梅已经在和袁饶对质,但她并没有看到王梅的衣服有任何被泼湿的迹象。

    何红和王关芬告诉记者,他们都看到王梅拉起袖子,指着袁饶骂她类似于“有娘生没娘养”这样的话,然后双方有拉扯,拉扯中袁饶打了王梅一耳光。

    官方材料并未提及这一细节,只是说理论过程中,袁饶打了王梅一耳光。

    “我很害怕,我当时很害怕。”袁饶说,“她撸起袖子骂我,话很脏,我看她的袖子都是干的,我是不小心把水冲到车上的。”

    袁饶说自己是害怕被拉住,挣扎中打到了王梅。

    之后,双方又起争执。官方材料称,王梅被人扯住头发往地上撞,并被乱踢乱打,最终双手被抓破流血不止,颈部、腿部等多处软组织受伤。

    陈子菊向记者承认,在拉扯王梅的过程中,她确实看到袁饶的指甲在王梅的手上划出了血印,但并没有其他行为。袁饶则说自己已经记不清细节,只记得当时被王梅抓住手腕,很害怕,一直反抗。

    最终,王梅将袁饶带到了执法车上。这时执法车又向东开了约20米,停在了特步专卖店的门前。

    专卖店老板陈怀辉看到外面围了很多人,她挤不进去,看到袁饶被关在车上,也不说话,只是不断地哭,“可能被吓坏了”。

    被铐住“游街”

    袁饶被带上车后没多久,派出所的车就到了,停在王关芬店铺对面的贵州省农村信用社门前。

    多名目击者称,民警下车后,走到执法车处用手铐将袁饶的双手铐住,然后将袁饶带出车,往上折返,但并未直接带回警车。

    王关芬看到警察不时拉着袁饶的胳膊,把袁饶带过了警车继续朝上走。但带到了哪没看到,只知道转了一圈后才上车,整个过程大约10多分钟,“小女孩一直在哭,有时候还跟他爸爸说话,说什么不知道,看着挺可怜的”。

    周边的许多摊贩表示,因为当天围观的人很多,并没能看清楚整个过程,但几乎记者问过的每个人都听说了“饶家的小女孩被游街”这件事,而大家听说的版本中也都包括“水没有泼到人,只是泼到了车轮”这样的细节。

    袁饶已经记不清具体的细节了,她只记得“反正大概是先往上走,再往下走,再走回去,最后上的警车”。

    在袁饶的印象里,这段过程持续了大约20分钟,随后她被带上车送到了派出所。

    官方的上报材料中并未提到游街的事实,而已经被免职的可乐乡党委书记袁泽泓此前接受采访时表示,没有游街这回事。袁饶被手铐铐住后,便被带上警车送回派出所了,而之所以选择用手铐,是因为该女孩个头较大,工作人员并不知道她是未成年人。

    根据官方提供的材料,派出所民警赶到后,“询问还有哪些(人)参与打骂人,金奇指认陈子菊参与,陈当时就跑,派出所、乡干部就拦住她,陈就趁机倒在地上,并高声呼喊,‘乡政府打死人了,派出所打死人了’。饶家一批人围住袁泽泓、金奇,并破口大骂。为了控制住局面,袁泽泓立即通知乡卫生院将王梅、陈子菊送到医院检查,要求围观的群众立即疏散,场面得以控制”。

    但根据陈子菊回忆,当时对方要抓她,她就跑,没跑掉,被人架住了胳膊,不知是谁从背后踢了她一脚,她于是昏迷,不知道随后发生了什么。

    记者看到了陈子菊的住院记录,上面显示住院主诉为“他人打昏致昏迷十分钟”,而初步诊断结果则为“颅脑外伤”。

    当天晚上,袁饶在派出所告诉警察自己只有14岁后,被放了出来,而陈子菊则在医院住了6天,其间政府没有人看望过她或者表达过歉意。

    “他们不让我见记者”

    5月27日,随着成都全搜索新闻网一篇《网传13岁女孩水泼乡干部被拷书记:不知其未成年》报道,袁饶游街一事迅速成为关注的热点。而当天晚上,在赫章进货的袁饶父亲饶富贵便被赫章县公安局找过去了解情况。

    “是什么我就跟他们说了什么,一直弄到第二天,两个警察也陪着我没睡。”饶富贵说,当时很多记者打电话给他,但他旁边坐着警察,普通话又不标准,因而没怎么说。

    第二天早上,警察陪着饶富贵见了某媒体记者,饶富贵没提“游街”的事情,“警察陪着,不好说”。

    饶富贵说,此后袁饶也被找去做了记录。他回到家后,乡里告诉他,不要和记者接触。本报记者在采访时,饶富贵也不愿意过多地对问题作出回应,只是不断重申,“乡里不让我见你们”。

    而在可乐乡的官方材料中,乡政府称之所以有这次冲突,是因为饶家一直反对政府修新的农贸市场,并反对老农贸市场的整治。在材料中,乡政府称是饶富贵在网络贴吧发言,制造舆论。

    饶富贵表示,自己此前曾找人写过一个材料,反映乡政府非法行政,在整顿农贸市场中有过激的行为,其中就包括袁饶被游街以及陈子菊被打的内容。因为写材料的人不清楚三、六、九赶集的习俗,还将发生在3月30日的事情写成了4月6日。

    记者看到了这份材料,网帖《因倒水淋湿书记专车,13岁幼女戴手铐游街示众》主要内容与此文相似。但饶富贵否认自己曾经把这些内容传上网。

    5月27日,可乐乡向上级部门写了一份《农贸市场整治过程中暴力抗法情况汇报》,称“出现本次事件的原因,有组织预谋……饶家就组织召开了秘密会议,布局如何与党委政府对抗……请县委政府明确公安机关严查,是否属于地方黑恶势力,是否有保护伞”。

    但记者走访的大多数商户都对新农贸市场的兴致不高,一位卖小吃的商户说:“我们本来很多都是临街的房子,然后在自己家门面做生意,搬过去还要租政府的房子,不愿意搬。”

    据了解,新农贸市场是乡政府以每亩地800元一年的价格从村民手上租了两亩地十年的使用期,而后交由私人开发。但农贸市场建成后不久,可乐乡又花100余万元直接买下了这些门面,如今这些门面都已经出租完毕。

    沿街的商户介绍说,新农贸市场建成后,政府就开始收紧原来的管理尺度,每个赶集日都会过来整顿,但自从出了袁饶事件后,原先的管理又松了起来。

    阴影

    袁饶,这个被袁泽泓形容为“个头较大”的女生,实际上只有1.5米的身高,瘦瘦的。在上学的时候,她会带一个黑框近视眼镜。

    何红说,自己当时看到袁饶和王梅争吵就在旁边劝,“就算她不小心打了你一下,也只是个小娃娃嘛”。

    袁饶在读的中学,是当地最好的学校之一,2011年中考,学校数门科目的平均成绩全县第一。

    袁饶的班主任陈大贤告诉记者,他不相信袁饶是个会跟别人打架的女孩,“袁饶一直是班长,特别好的一个孩子,很热心帮助别人”。

    然而最近陈大贤发现袁饶变了,以前他在课堂上提问,袁饶总是第一个举手回答问题,但现在,袁饶却总是走神。而以前一直是前10名的袁饶,开始出现不及格,在最近一次期中测试中,袁饶排在了班里第41名。

    袁饶说,“游街”事件发生后她特别压抑,感觉很害怕,有时候会做恶梦,情节总是自己被拉到派出所,而后游街。“老师问我,我也不敢说,后来考试考得太差,老师找了我爸爸才知道这事”。

    因为马上就要期末考试,袁饶这次十天一回的大假没有回家,而是选择了在学校补习。陈大贤告诉记者,他很担心袁饶,不知道袁饶什么时候才能变回那个他熟悉的自信、开朗的女孩。

    中国青年报记者5月30日下午赶到可乐乡政府申请采访乡长、副乡长,但工作人员表示,领导都下村去了,今天无法返回。记者给王梅拨打电话,但没有人接听。

    赫章县委宣传部副部长况华斌告诉记者,县里成立调查组后,现在初步的结果就是将可乐乡党委书记袁泽泓及民警陈松停职检查。调查还在继续进行,假如有新情况会立刻通知记者。

    本报贵州赫章5月30日电

本报记者 刘星文并摄 来源:中国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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