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我想起给家里打电话的时候已经晚上9点多了,上次白天打回去妈妈不在家,现在打肯定在。
电话是弟弟接的,还是说“妈妈不在家”。奇怪,以前可是准时守在电话前的呀。白天也就算了,一个退休的老太太,这么晚能去哪儿呢?
最后,这个接电话的人扛不住了:“妈妈住院了,都两周了。”
就是我上次打电话的那天,老太太被车撞了,头着地,被救护车直接拉到了医院。爸爸守在医院,特地叮嘱回家拿东西的弟弟:你姐姐要是打电话,别跟她说。
时过境迁,三言两语,一件大事就交代清楚了。我能想象,当时肯定是一团糟,除了在医院照顾母亲,父亲还要被医生知会各种潜在的治疗风险,要跟肇事车主进行反复交涉……
父亲接电话的时候,还不知道有人已经泄密了,他说自己正在跟战友小聚,没什么事就先挂了吧。
放下电话,我决定买票回家。
火车夕发朝至,父亲拎着饭盒出门的时候看到了我,一脸讶异:“你回来干什么?”
他总是这种口气。
父亲是典型的“主外”型男人,在我们家,家务活儿的别名就是妈妈。无论是洗衣做饭还是听写背诵开家长会,我和弟弟的上级领导就是妈妈。妈妈说袜子没洗干净那就得再搓搓,妈妈说考得不错那就可以看动画片了。至于父亲,寡言、忙碌,不会因为考得差教训我,也顾不上计较我看不看电视,当我已经习惯了他“缺位”的时候,他却因为一件生活琐事踹了我一脚。
那是个夏天的傍晚,我放学回家,父亲居然也在。他既没接过我的书包,也没问我饿不饿,只是占着我的书桌看图纸。这中间父女俩的对话已经模糊不清,下一幕就是发生在院子里的“暴力”事件。
当时,炉子上的水壶咕嘟咕嘟地冒起了热气,我就垫了块毛巾拎起水壶灌暖水瓶。父亲静静地站在我身后,等我放下水壶,他抬腿就给了我一脚:“用你干这个吗?”
原以为会等来一次表扬,没想到却挨了揍,10岁的我嚎啕大哭,不依不饶。直到妈妈回家,父女俩之间的不愉快才宣告结束。
不过,我和父亲之间的交流很少会这么激烈,言简意赅寥寥数语足矣,就像现在,我只说“回来看看我妈”,他就会不再问了。
迎着东升的太阳,我们一起骑自行车去医院。父亲说,你走前面,现在上班的车多,靠边骑。
我没吱声。
这条路,我太熟了。高中三年,我每天都要骑着自行车在这条路上往返两次,上学的时候赶时间,放学的时候拼车技,除了课余时间的恶作剧,三人并排的“飙车”游戏是同学聚会时不可或缺的快乐回忆。
显然,父亲是不知道这些的。他不时地在后边提醒我,靠里一点儿,后面来的车刮到你怎么办?前面的丁字路口就要左拐,父亲赶上我,一边骑一边说,路口的红绿灯坏了,一定要等到前后都没车的时候再拐过去。说着,他骑到我前面,转过车把还不忘回头招呼我,现在拐过来吧。
再往前,是一条斜穿马路的铁轨。父亲在旁边嘱咐我,压上轨道的时候,车把要往左偏一偏,总有人直着往前骑,一不小心,车轮就嵌进轨道缝里摔倒。
我有些不适应,这样的叮咛和爱护不应该是给小孩子的吗?可那个时候,父亲连“路上小心”这样的话都很少说。如今,教导已到而立之年的女儿怎么安全地骑自行车,无用又絮叨。
到了医院,妈妈看到我一阵责怪,说没那么严重,不应该耽误工作跑回来。不过,我能从她的话里听出欣慰。这时的妈妈就像儿时的我,喜欢被呵护、被照顾,只是表达更含蓄些罢了。
妈妈的关心总是很琐碎,问我几点到家,怎么来的医院,骑的哪一辆自行车,绿色那辆后闸不太灵,让你爸骑……
我想到出门前,父亲先推走了绿色那辆自行车;想到这一路上,父亲不厌其烦的叮嘱;想到在存车处,父亲说,现在的汽车越来越多,以前从家去你学校只要12分钟……
原来,父爱一直都在,其醇其厚,我从来没有仔细品味过。
我只会记得他踹了我一脚,却从没想过,彼时他心中充满恐惧,不敢出声,怕我受惊手抖,把热水倒在脚面上。我只会埋怨他从不说“路上小心”,却没有想过,他如果不骑车跟着我,怎么会知道12分钟就能到学校?我只记得他质问我的口气,却没有想过,他手忙脚乱的时候还惦记着不让我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