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国家的衰落不等于全部欧洲文明的衰落。欧盟当下的种种困境,表面上是欧洲当代文明的困境,其实深刻折射出欧洲海洋文明的衰落。
在海洋是地球的“血管”的年代,欧洲海洋文明通过商品输出、资源掠夺,尤其是通过掌控海权而将世界其他地区纳入其文明体系,其自身的文明也呈现出“海纳百川”的包容性与优越性。然而,海权本身并不具有确保国家强盛的神奇功效,国家盛衰归根结底取决于社会生产方式的活力以及制度创新的能力等内在因素。尤其是在信息化、网络化时代,海洋作为攫取财富的载体功能和文明辐射作用下降,直接或间接地推动了欧洲海洋文明的衰落。而海洋文明衰落的内因则源于欧洲政治的“格雷欣法则”——落后拖累先进,先发优势蜕变为先发困境,正如经济学中的“劣币驱逐良币”。历史上蛮族三次大规模入侵,最终摧毁罗马帝国;现在,欧盟为移民问题而苦恼,均展示了欧洲的二元对立而非包容性文化,塑造了欧洲一体化的时间边界。
近两百年来,欧洲先哲如托克维尔、斯宾格勒,都曾准确预见并深刻描绘欧洲文明的衰落。今日欧盟的困境更显示,欧洲的衰落似乎已经难以避免。
为何偏偏是欧洲而不是美国?仅仅因为文明的发源地通常成为衰落的肇始?随着新兴国家的崛起,西方学者不断发出人类进入“后西方时代”的感慨。然而,美国通过三种途径延缓了其衰落过程,而让欧洲更多体现出西方的衰落:
其一,传统美国文明源于欧洲,却没有欧洲的历史包袱。作为“新大陆”,美国避免了诸如“法国大革命”式的政治风暴,避免了矫枉过正的痛苦,极大地缩短了学习时间,节省了学习成本。美国的两党制,比起欧盟成员国多党制产生的联合政府,以及左中右色彩斑斓的欧洲政坛,更有利于政局稳定和推行战略。
美国通过内战,还实现了经济边界、文化边界与政治边界的高度统一,并以“新边疆”的开拓精神和“天定命运”观,将美国的边界延展到全球,成为全球霸权。而欧洲至今为经济边界、文化边界、政治边界的不重叠所累——俄罗斯文化上认同欧洲,政治上却始终被欧洲认定为“另类”;土耳其入盟已成“等待戈多”,更鲜明地体现欧洲一体化的地理边界与心理边界已是咫尺天涯。
其二,现代美国文明经过昨日的爱迪生、今天的乔布斯所代表的发明家和企业家的不断创造、创新,其宗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超越了现代文明的发源地——欧洲。时至今日,世界上大多数发明创新、诺贝尔奖是美国人实现、获得的。美国年轻的人口结构、个人主义的竞争精神和移民国家属性,使美国再生了传统欧洲文明,使之现代化,引领了人类现代文明创新,并获取了巨大的知识产权(标准+市场)红利。
其三,全球美国文明因美国成功创造并吸纳全球化效应而塑造。“世界是平的”让美国的影响瞬间波及全球。美国通过美元和军事霸权,转移债务、转嫁危机、转移焦点,让欧洲、日本承担了西方世界衰落的代价。典型的例子是改革国际货币体系,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提升新兴国家的代表权,都是让欧日承受代价而美国维持原状的。债务危机爆发时,欧洲人指责美国华尔街金融海啸传染给了欧洲,而美国人则嗤之以鼻,认为欧债危机迟迟得不到解决,恰巧表明美国领导权缺失的世界是多么可怕。
就这样,美国文明通过“传统美国”、“现代美国”、“全球美国”三重身份,一定程度上避免了欧洲文明衰落的命运。西方衰落的大势更多地应验在欧洲头上了,其引爆点就是欧洲一体化。
欧洲已“走到了悬崖边缘”,欧洲领导人不断发出这样的警告。英国历史学家安德鲁·罗伯茨遗憾地指出,欧盟现在散发出的历史气息,正如一个已过正午即将进入漫长的相对停滞的帝国。好在欧洲并没有外部威胁,这要归功于西方上一代人在冷战中取得的胜利。出生率、国防开支、债券价格、福利开支对比财富创造,所有这些历史学家用以衡量帝国运数的数据都显示:欧洲气数已尽。
曾几何时,欧盟一直在欧洲、西方和一体化认同中兜圈子,没有明确定位。在欧洲引领地区一体化的发展潮流时,没有这个问题。当这种引领作用衰微时,问题就出现了。
欧洲一体化日益通过“双速欧洲”方式推进——欧元区与非欧元区的矛盾日益明显,而欧元区一体化建设又是以欧盟日益内向为代价的,非欧元区的制约又使欧盟对外难以“以一个声音说话”。这样,加强的欧洲一体化与未加强的欧洲一体化,都使欧盟在世界事务中逐渐被边缘化。军事能力、经济增长与政治意愿不足,导致欧盟“规范性力量”下降。欧盟要走出战略困境,须超越西方、超越一体化的发展定位。
当然,欧盟的身份危机与战略困境,最根本的还是欧洲大陆的国际比较优势与竞争力出了问题,是全球化问题在欧洲的折射,进而导致欧洲现代文明之殇。“全球欧洲”的设想,本指望走出欧盟的欧洲困境,却为债务危机所拖累,为美国重返亚太所搅局,为新兴国家崛起所折冲,这就是欧盟的时代宿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