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医生的一天

    59岁的乡村医生程义在一片雨声中度过了他执业生涯中的平淡一日。

    他冒雨前去给一位摔伤了胳膊的病人做了治疗。这一天，还有两位老人打着伞来输液，他接待过的病人还包括：一名不慎用菜刀切伤了手指的年轻女人，一个在市医院治过颈椎病、带来一大包医学光片的壮年男人。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别人了。

    这是一家开在临街民房里的卫生室，位于山东省平度市旧店镇马疃村，虽然病人不多，人流可不小。

    一位大娘昨天就想请程医生给测血糖——她还不足60岁，有人提醒她还不能免费测量。不过，她认为自己差不多到了享受这种保健待遇的年龄了。

    这位在外人面前总带着一点羞涩笑意的大娘，很满意村里新开的卫生室。“疃里没有医生，不方便，可别扭了。”她说。

    马疃村多年前有过赤脚医生，后来改了行。没有医生的日子，村民看病的选择不多，要么到20多里外的镇中心卫生院，要么到较近的私营药房，虽然这些药房的经营者不见得具备行医资质。农村合作医疗保险制度施行后，到镇卫生院看病可以享受医保，但是交通太不方便，很多人“宁可多花几个钱”，就近到私营药房。

    如今，程医生的卫生室显然影响到了这些药店的生意。感冒刚好的村民郑显波说，村卫生室开业以后，一些私人药店“少挣了不少钱”。

    程义在另一面墙上用透明胶布贴着一张印有国徽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医疗机构执业许可证”，显出它的“公家”身份。村委会敬送的那块“花开富贵”牌匾透露了它的设立时间：2012年11月20日。从那一天起，它成为整个村庄里跟磨坊、商店并列的几处公共社交场所之一。

    时值夏季农闲时节，又逢阴雨天，来的多是偷得半日闲的村民。人们穿着雨鞋和塑料拖鞋来到这里，只是坐着谈一谈家长里短。

    表面上看，马疃村卫生室并不如镇上堂皇的“大药房”那样气派。在摩托车和大红塑料盆倚靠的那面墙上，挂着预防手足口病、禽流感、麻风病的花花绿绿的画报，提醒人们勤洗手和不要吃生鸡蛋。上方一面小黑板提醒人们少吃盐，预防高血压和中风。一张未经裱过的红梅图算是室内装饰品。“请勿吸烟”的规定用粉笔写在纸板上，贴在并不显著的位置。

    这间几十平米的卫生室是公共财政支持下的医疗点。村民们在这里可以直接持医保卡就医，国家基本药物的费用能够报销40%。

    截至2012年的统计，平度市约有1800名乡村医生，1100多处村卫生室。

    这年7月1日起，农村卫生室全面实施基本药物制度，药品统一招标采购，统一配送，零差率销售，并纳入新型农村合作医疗报销范围。该市希望“十二五”期间全市卫生室服务覆盖率达到100%。

    如果说国家医疗保障是一张大网，那么程义医生就像一只小小的蜘蛛，守在“网底”。他接受了电脑培训，用统一配置的那台“联想”牌电脑和“爱普生”牌打印机，给村民们打出单据。网速过慢，“半个小时打不出一张单子”。好在乡下生活并不缺乏时间，他们笑嘻嘻地，一边聊天一边等待。

    老程服务的主要对象是马疃村的800多位居民。而他住在约4公里外的另一个村子。卫生室开业以后，他多数时间在马疃村度过，夜里也住在这里。只是定期回家去取馒头，带到卫生室，再用罐装液化气加热。

    昨晚，他难得回家一次——为了防盗，他把电脑托付给了别人。从夜里到今天，雨一直在下。他趁着雨势小的时候骑着摩托车赶了过来。路上遍布水洼，菜地里的茄子都被水淹没了，他只能找路绕行。

    他没有固定的上下班时间。平时，有人在早晨5时左右就到了卫生室，把他从睡梦中叫醒。

    每看一位病人，程义能得到6元的诊疗费收入，其中5元4角来自新农村合作医疗保险基金，6角由病人个人支付。他说，每天自己能看六七位病人。市里向村医发放的国家基本药物制度专项补助每人每年不低于6000元，这是老程收入中的重要部分。此外，从人均基本公共卫生服务经费中按不低于40%的比例统筹安排村卫生室所需经费。

    在这种情况下，根据测算，村医的年均最低收入在1.8万元到两万元之间。

    老程最担心的不是眼下的收入，而是长久的打算。今年1月，一些乡村医生受邀到中南海与李克强总理座谈，反映的问题中包括医疗风险高、没有养老保险。这恰是老程心中的烦恼。

    他说，自己干的是“公家事”，不是公家人，等到不干了，“啥也没有”。而一旦行医时出现医疗事故，只能自己解决。不知道国家是没把这些人放在眼里，还是“没有力量管”？

    他希望“呼吁社会各界看一眼乡村医生”。他斟酌了很久，文绉绉地说：“我国大部分地区是农村。试问没有乡村医生，人民的健康，谈何？”

    他也关注城市大医院里发生的医护人员被打、被杀事件。他说，在现在的从医环境下，医生是“一脚踏在医院，一脚踏在法院”，虽然只是一名处理常见病的村医，他在给人输液时，“听见一声咳嗽都提心吊胆”。

    没有病人时，程义跟其他的乡下老人没有太大区别。他会利用闲暇回到床上休息一下，也会顺手拿过苍蝇拍，打几只苍蝇，然后翻过来当扇子用。

    在这个卫生室的院子里，他种满了辣椒、西红柿、茄子、玉米和西瓜。西瓜的藤蔓上已结了拳头大的瓜。就连露天的旱厕里都爬满了豆角。最近豆角长得很旺，因此他的蔬菜往往是一大盆炒豆角。而今天，他改善生活，就着一瓶啤酒吃了半盆炒芹菜。

    今天上午来到卫生室后，老程先把墙上的那个老式月历牌撕下一页，2013年7月12日就变成了7月13日。这是他每天的第一件事。他说，日复一日，大家都在盼望，盼望不要变成空望，“这就是乡村医生的心声”。

    本报山东平度7月13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