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第一个拎着旅行箱走入咖啡馆的人。箱子很重,上台阶的时候,他的脚重重地绊了一下,幸亏年轻,身手敏捷,竟然站住了。
咖啡馆不临近任何一个火车站、汽车站、飞机场,于是我忍不住好奇地问他是否赶火车。“是刚到。”他看看脚下那硕大的旅行箱,似乎有些难为情。他挑了一个僻静的座位,不一会儿,一个女孩进来,径直走到他对面坐下。
那女孩倒是常来,与一个伟岸的中年男子。
“你来干什么?”倒水时,我听到她这样对他讲,他尴尬地看看水杯又看看我,沉默着。我一转身,便听到他说:“我来看看你。”声音不大,语气却坚定。
他们不停地交谈,几乎没有半刻停下来,女孩说话时看着窗外,男孩则无论说话还是倾听,目光都牢牢地粘着女孩的脸。他们讨论的大约是同一件事,表情却像在两个世界。当一个人脸上有柔情时,另一个人便不耐烦,而另一个表情坦然,这一个又显得无比惊诧。
他们并没有争吵,语言冷风般吹着凌厉的唿哨,却像打入水面的拳头,隔着曾经拥有、无法立即抽离得一干二净的温柔,沉闷地挣扎着,不肯用力直捣对方。然而,他们的身体语言却又构筑了一场显而易见的战争,男孩为女孩的红茶里放入一块方糖,女孩立刻用小匙将它取出来,扔进男孩的咖啡杯,似乎再慢一秒,它就会爆炸。
男孩终于忍不住了,站起来,却并没有移动脚步的意思,好像他这样做,只是为了更清楚地看清女孩。女孩迎合似的,将整个身子靠在木椅上,仰起脸,看着头顶上的吊灯,男孩的目光阳光一样笼罩着她,却再也温暖不了她。
他走了,两手空空,轻盈地越过台阶,只有帆布斜挎包挂在身边。
女孩一分钟都不耽搁,走来吧台埋单。
“那个,你要吗?”她指指男孩带来的那只大箱子,问我。我不知这只陨石般降落在店里的行李箱和我有什么关系。
女孩将我领到箱子跟前,打开它,里面满是新鲜的热带水果。“都是海南的水果,刚下飞机,很新鲜,我想卖给你们。”女孩将“卖”字说得很重。水果当然不错,却未必是店里能用到的,但看着眼前这个女孩的狼狈相,我决定将它们买下来。
女孩要价不高,箱子白送,旅行箱关上的瞬间,她迅速抢一只西番莲。“这个比榴莲好吃,我跟我前男友都喜欢。”她剥开西番莲的皮,啜了一口,假装无意地介绍了这只旅行箱的主人。
她一如既往地与中年男人来喝咖啡,表情亲昵,似乎前男友与那些水果,从来不曾出现在这间咖啡馆。我看到她,却忍不住想起拎着行李箱走进来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