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棒棒冰还是看电视?对于6岁的小雨萱来说,这是一个艰难的选择。疯得满头大汗的她,站在露着土坯的堂屋里,渴求地望着妈妈。
这是姥姥和妈妈各自开出的条件,暑假,留在乡下陪姥姥可以每天吃一根棒棒冰;而跟妈妈回县城虽然有各种各样的培训班要上,但被允许每天看一个小时电视。
最后她涨红了脸说:“我要回家。”大人逗趣道:“这就是你家啊。”雨萱急了:“这是姥姥家,我家在上派。”上派是安徽省肥西县城所在地。和很多正在崛起的中西部城镇一样,那里四处工地林立,“沃尔玛即将进驻”的标语醒目地刷在拔地而起的楼盘外,从省城合肥一路西进的轻轨也即将抵达。上世纪90年代末,雨萱的妈妈高中毕业便到上派打工,最终在镇上安了家。
雨萱姥姥的家是一个传统的小村庄,村民还保留着给新生儿“做九日”的习俗,家中第一胎孩子出生九天时,亲友们都要携带母鸡、挂面、红糖等礼品来吃喜蛋;清明时,人们也还会从四面八方赶回来祭祖,不时炸响的鞭炮声,层层叠叠地回荡在这个偶尔喧闹却常年空空荡荡的村庄里。
每年暑假,村子就会又喧闹起来。随父母在外打工的孩子们回到了故乡,田埂上、水塘边,到处是他们的尖叫声。雨萱原本也是盼望着回姥姥家的,不过3岁半时,她迷上了动画片;5岁起,她几乎每天都要去摆满五颜六色零食的超市转转;今年,她学会了上网。越来越依赖现代生活的她,渐渐不喜欢这个没有空调、没有自来水、没有数不过来的电视频道、没有网络,只有泥巴可以玩的姥姥家了。
更重要的是,村里的小伙伴儿也一个个地离开了。村小组西头的小勇和打工的父母去了西安,隔壁的堂兄妹一家在省城合肥买了房,秋天即将入学的雨辰也要跟打工的父母到城里去念书了。本该热热闹闹的暑假里,被大人称为留守儿童的马家姐妹、汪家小哥哥也去了上海和摆水果摊儿的父母团聚。
在绵延的乡土风情画卷上,留守儿童像一个巨大的墨点刺激着飞速发展的社会。尽管,越来越多的进城务工者意识到儿童成长中“陪伴”的意义,再苦也要将孩子带在身边,但是,更多的孩子被留在了家乡。位于贵州毕节金沙县岩孔镇的上山民族学校,是一所苗汉双语学校,覆盖了一个行政村13个村民组。学校目前有在校生174名,他们大多是留守儿童,长年和老人生活在一起,即便在假期,也鲜有机会走出山区跟在外打工的父母团聚。
雨萱是幸福的,在姥姥家长到3岁后被妈妈接回了身边。离开村子的那天,雨萱没有哭,蹦蹦跳跳地走了。姥姥站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大声喊着:“过两天回来啊”,两旁是已经没过了膝盖的水稻。
故乡在出走的童年中渐行渐远,我们出发的那些地方,正变得模糊起来。
14岁的藏族少年多杰昂秀从小在西宁念书,现在在兰州学习民族舞蹈。故乡,对他来说,是假期里和家人短暂的团聚。祖祖辈辈生活在草原上的父亲红巴,慈爱地端祥着喉结已经微微隆起的儿子,他知道,身后这片美丽而寂静的草原已无法留住少年炽热的心,儿子终究会留在大城市。但他希望,在儿子的心里,“美丽的草原永远是他的故乡。”
紧邻雨萱姥姥家的双枣村,从年初起便整日机械轰鸣,以整村推进为重点的新农村规划和建设工程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随着推土机消失的还有原本已逐渐褪去印记的乡村传统。
对不愿意回到乡下的雨萱们来说,童年在哪里都好,只要有爸爸妈妈的呵护、爷爷奶奶的娇纵,哪怕只有一处铺着废纸箱、堆满鸡蛋筐的铁皮屋作游戏室,也是快乐的。3岁半的小茹就是在这样闷热的铁皮屋里度过暑假的。小茹来自江苏徐州,爸爸妈妈在北京街边经营着一个早点摊,这是一家人主要的收入来源。早点摊位于一个公交站牌旁,每天来买早点的人很多,忙起来,爸爸妈妈便顾不上小茹。
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小茹已经习惯了独自做游戏,习惯了在幼儿园里和老师说普通话。只是,不知道长大后的某一天,小茹是否也会突然盯着登记表上的“籍贯”一栏而发呆,那时,她也许会怀念起记忆中只沉淀了快乐的故乡。
也许,这个暑假,真正该回到故乡,脱掉皮鞋像孩子般撒野的,是已经不再童真的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