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一阵婴儿的啼哭划破夜空,属于邓小明的那个凌晨,注定庸常烦闷。
这位50岁的农民工浪迹在成都街头,半夜起来闲荡,无意间邂逅了草丛里的新生儿。
一个来自底层,总是被忽略;一个属于弱势,刚刚被遗弃。这爷儿俩却在暗夜里擦燃了一根温暖的火柴。
这个刚刚来到世界上的小生命,除了呼吸,一无所有。被老邓发现时,他全身赤裸着,脐带还没有处理好,耳朵和脐带的位置甚至生了蛆虫。
而邓小明比他多的,不过是一身脏兮兮的衣服,以及一个写着“善者”两个字的灰黄色布袋。他没有工作,也没了老伴,连仅有的一部手机都被偷走了。半个月前,他带着两百块钱来成都找工作。如今,钱花完了,工作还没找到,有时一天只花一块钱买碗稀饭喝。
就这样一个在别人看来卑微得不能再卑微的打工者,却在逆境中坚守着一种善。
有记者问老邓怎么救的这个孩子,他答非所问地说:“多亏我没钱。”他的逻辑很简单,“如果我有钱住旅店,就不会露宿;如果我不露宿,就不会被蚊子咬到受不了;如果(不是被蚊子咬)我不去散步,就不会遇到娃娃,他可能就没命了。”在这个看起来不太成立的逻辑链里,最需要钱的他反而觉得没钱是那么幸运。
这个在光鲜的城市里挣扎着的不光鲜的打工者,脸被晒得黝黑,头发稀疏,看起来已经好些天没洗过澡了。有活儿干,有饭吃,能挣点养老钱,是他对生活最大的期待。
但是那个凌晨,他似乎忘了对明天的期待。他屏住呼吸,在昏暗的路灯下,小心翼翼地寻找着孩子的位置。当看到这个小生命,他赶紧脱下衣服,裹起婴儿,并用手掐断脐带——这个大老粗并没忘记,自己手脏,怕孩子感染,所以留上一截。
孩子被送到医院,医生护士们忙着给他剪脐带、洗澡、喂奶,而邓小明就在病房外面守着,整整一夜没合眼。清洗过的婴儿“单眼皮、大眼睛,胖嘟嘟的”。“不晓得什么原因,让妈妈遗弃这么乖的娃娃。”老邓说。
草丛附近的摄像头没有记录下谁把孩子丢在这里。或许对那个抛弃他的人来讲,他不过是个不会说话、也谈不上尊严的生命罢了。他(她)也许正在暗自庆幸,成功丢掉了一个不愿承受的负担——对生命的漠视,有时无非是对自我的解脱。
但就是这样一个与死神擦肩而过的弱小生命,遇到了另外一个食不果腹、工作未卜的弱势个体,两个人的生命轨迹因此而改变。
孩子的生命得以延续,但邓小明拖着疲惫的身体不愿离去。“只有亲手交给警察,晓得娃娃有个安全的去处,我才能放心。”他一直站在医院走廊,等着民警过来将孩子接走,却忘了自己身处的困境:他本应早早去排队找工作,他要挣钱吃饭,或者说,早点找到份工作,才能避免更多的挨饿。
只是,比起孩子的生命,穷困、饥饿,或许已经算不得什么。一个被遗弃的生命,比之自己被遗忘的生命,根本无所谓孰轻孰重。
把孩子送到医院,邓小明的衣服已经沾满了孩子身上的血迹。医生送他一件绿色的手术服。孩子被接走后,他穿着这件松垮垮的怪异服装,挎着那个写着“善者”的布袋,又出现在劳动力市场的门口。他旁边放着一张纸板,两角压着两块砖头,纸板上写着四个大字:工作不限。在过去的六七个小时里,他已经用自己双腿与双手,以及布满血丝的眼睛,让自己变成那样一个人——一个名副其实的善者。
不同的人,对善的理解是不一样的。生活优越的人,做件好事,很多时候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对邓小明这样平凡甚至卑微的生命,在自己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仍能给予别人生的权利和活的勇气,就是他内心坚守的最大的慈悲与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