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在今天,黄河故道人家盖新房,或拆除老宅子时,如有蛇迹出现,仍被当做非同寻常的大事来对待。讲究一些的人家会停工,找来德高望重的人,根据蛇出没的时辰、方位等断吉凶。若有无知后生,打死了蛇,主人家大多会觉得很不吉利,害怕会带来灾祸。
那些拆除老宅子,准备在原地起盖新房子的人家,要是在这当口挖出了盘在土墙中或地下的蛇来,事情就更大了。在民间,这种蛇被叫作“土拱蛇”,常年呆在一处,很少出来游走,它的存在会被当做家运赓续的象征,甚至是多年来护佑家族兴旺的保护神。面对这不期而遇、现了身的神仙,人们既敬畏,又恐惧,大多数人会不知所措。该怎么办呢?新建的砖瓦水泥楼板房显然再也没有它的立身之地。十多年前,初夏时节,我在鲁西南见过这么一家人举行“送蛇神”仪式,和尚做完法事,唢呐班子吹吹打打,尔后鞭炮齐鸣,这蛇早该吓走了。但热闹过后,掀开纸符时,发现蛇还是原地未动,不知是冬眠过深,不愿醒来,还是留恋主家,不忍离去。做仪式的人合计后说,你们家祖上积德,乐善好施,蛇神也不愿离开,是福不是祸!停工,上香,进贡,待蛇神自行离去吧!
有关蛇的传说,在这一区域流传已久,且影响深远。
19世纪中期,即1855年(清咸丰五年),黄河重新北归,这期间皖北人张洛行(也写作张乐行)率众起事。张瑞墀《两淮戡乱记》“张洛行叛迹本末”篇中,记述了这位捻子首领降生时的奇异景象:张洛行,涡阳雉河人也。其母方震,家数有蛇异,尝吞食鸡豚。一日,大风雨,晦冥,迅雷破门前柳,巨蛇死而洛行生,产室皆作硫磺气,其母以为祥,因小字香儿。
香儿母亲家出现的巨蛇居然大到可以吞食鸡和猪,这怎能不让人称奇呢!但这巨蛇在风雨交加天昏地暗电闪雷鸣之时死去了,它死在了香儿出生时。民间话语中,这时辰出生的人,日后必然不同寻常。
张瑞墀还记述了张洛行生命的最后时日。1863年3月23日,张洛行率领20万之众与僧格林沁大军激战,全军覆没。失败后,“洛行独与一子走宿州,投李家英寨。夜半扣扉,家英闻其声曰:‘香哥耶?’启扉纳之,置酒极欢,而遣人驰告宿州知州。”
知州英翰带人前来缉拿时,“洛行色变,其子遂詈家英卖己。”张洛行看到时日尽了,对儿子说:“吾父子杀人多矣!古今岂有白头贼也?”
张洛行身材高大,弓腰,当地人称作“麻虾腰”,善倾听,思索,少发言,一言既出,常为定论。
临刑前,张洛行曾与剿捻首领僧格林沁有一段对话。僧格林沁问:“何故反?”张洛行答:“行不好反,官反之耳!”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我张洛行并不是喜好反叛,而是官家在反而已;不是我反,而是官家在反天下之道而行。同是皖人、汉人的张瑞墀以官方身份记述的这句话,我这个安徽人今天读起来也觉胆大,出格,不讲满清朝廷的政治;还有一点,文中提及张洛行时没有使用其他人惯用的、带有咒骂意味的写法——张落刑。
张洛行一家人,包括妻女最终被“磔于市”,分尸而亡。一说之前,张洛行还被点了天灯。民间传说,行刑当日,“老黄河”万蛇啸聚,直奔刑场方向。入夜,寂静无声。 第二天,血腥不见了,片片金黄色的蛇鳞铺满街市,光芒万丈。
1868年,捻军剿灭以后,依照惯例,朝廷自然论功行赏。《淮军平捻记》作者周世澄记述了李鸿章给朝廷的奏折中“陈河神孝顺,请颁御书匾额以答神庥。”后,得旨:“河神金龙四大王颁发匾额,遣官敬谨悬挂。”
黄河水摆向北方造成的河道混乱,加之雨季来临,水、路漫漶,客观上造就了清军剿灭捻子的机缘。但,清军将士把这归为了河神的庇护、襄助。周世澄记述说:“四月二十二日,黄水陡涨数尺,灌入运河,炮船鼓棹如飞,直通德、景,军中已异其事。闰四月,河神敕封金龙四大王见于长江水师提督黄翼升舟中,有野夫识之,顷刻各营传遍,士气百倍。神至之日,黄水复暴涨,自运河以洎马颊诸河无不盈堤拍岸,横溢四出,流潦纵横。于是,运河一线,遂为金城巨防,而四面沮洳,贼虽健马如云,不得不束手归死。”
今日,在这黄河故道还有祭河神的习俗,内容多为祈求风调雨顺,保佑五谷丰登。对待蛇,人们心存敬畏,谁要是敢玩蛇,或拿蛇说事,那真是作死。我是在安徽涡阳县一家路边小馆子吃饭,听到当地人这么议论的。2013年夏,酷热难当,小饭馆内挂在墙上的电视机里,主持人正在调侃江西某大师变蛇失败的事情,馆子里人们你一言我一语说蛇不已,我记下了其间的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