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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10月25日 星期五
中青在线

食指大动

苏州:那即将逝去的阿婆味道

堵力文 众石摄 《 中国青年报 》( 2013年10月25日   12 版)

    穿着高跟鞋,沿着苏州平江路的河道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东张西望,就想找一碗小馄饨。

    几年来一次,苏州每回都变样。这平江路热热闹闹,拥挤着价格吊在悬崖上的丝绸,和质地糙得吓人的伪劣小商品。拍婚纱成群结队,好像撞进了新人窝子;每个小饭馆都坐满了人,卖的是芒果冰饮和披萨。要不是脚下的高跟鞋扭得我剧痛,肯定又怀疑到了青岛的八大关,北京的什刹海,抑或是丽江阳朔,西塘周庄。“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故宫闲地少,水港小桥多。”枕河的人家不见了,只见忙忙碌碌的商家。“鱼食饭稻”那4个白底黑字样貌仍在,只是老巷清幽的感觉没了,唯余毫无特点的全国一锅烩。

    “泡泡小馄饨!”女友拉了我一把,对,就是它!

    就是那小小的馅儿,就是那大大的皮儿,就是那便宜到脚踝的价格,就是那鲜掉了眉毛的汤。

    对于吃饭脑袋简单的老外,就一个词,dumpling,包括了咱们的包子饺子汤圆馄饨,只要带馅儿的都算。我在英国伦敦饺子馆门口看到了这样一则广告:“dumpling,10亿人的选择,他们都错了吗?”极具煽动性!

    当时我对陪同的老外说,你以为我们10亿人都会选择这种dumpling吗?偷梁换柱!我们10亿人喜欢的包子就有800多种,饺子馄饨的差异就更大了。只说江南菜,北京的饭馆里就有鲜肉大馄饨和鸡汤小馄饨。别看只有皮儿、馅儿、汤三样,口味区别那大了去了。

    为什么爱吃饺子的人不爱馄饨,是嫌馅儿小,我们爱吃馄饨的人还嫌饺子皮儿厚呢。

    老外对咱中国人味蕾的百花园根本理解不了,没有钟爱的那一枝,我们的脑神经都会死亡!因为这盛开的味道,纠缠的是,我们10多亿人迥异的童年和回忆。

    你就看那10块钱一碗的馄饨,鸡汤泡着的,是轻松得飘飘欲仙的皮儿,里面裹着的瓤隐隐约约是肉的颜色,就像十四五的少女包裹在紧身的苏式旗袍里,外面还披着层轻纱。诱人的暴露,只是粗俗;青山隐隐水悠悠才是身段。

    馄饨轻柔,苏州口音阵阵飘来,熟悉极了,温柔极了,忘记了眼前所有。只记得四五岁初回江南,阿婆招待我下午点心,用的是福禄寿喜4只不同的彩绘碗,每只银勺子只有桂圆样大,雕满了童子。一口汤含在嘴里不忍下肚。在那个物质极度贫乏的时代,有虾皮有紫菜还有海蛤蜊。它们就像几根弦拎住了我的耳朵头发,要让我离开地球。我眼巴巴地看着阿婆,记住了她慈爱温柔的眼神和身上独有的香气。

    用小小的勺子舀起,大大的馄饨皮儿轻轻垂下来,好像全无力度,松软地等待我的嘴。进唇之后,这整整齐齐两张皮一片紧贴我的舌头一片回身抱住我的上颚,没有一丝力量却如此深情,是让人无法拒绝的温柔。

    阿婆是苏州女人,会弹琴会刺绣会外语会做各色苏州美食,在那个时代,德言容功,算是很全的了。她的丈夫在不同的地方做官,带着不同的小老婆。她在家里伺候婆婆,抚养孩子,打理家族上下一年只有春节与丈夫相聚。日本人来了,丈夫逃到新疆,10年没有给家里一分钱。但她仍在坚守。每天清晨起来,先给婆婆梳头,给4个孩子做饭,然后去中学小学当老师。休息的日子,在教会教孩子钢琴为教会做财务,还要做全家人的衣裤。

    阿婆个子不高,声音不大,永远是那么柔柔的,也从未发过火打过孩子。但她小小的心脏装下了所有的委屈,细细的肩膀承担了所有的重负。

    钱不够花,她把娘家带来的两船嫁妆全部变卖。她把米饭捧到婆婆面前。已经瞎眼的婆婆说,乱世如此,还能吃到白米真是我家之福啊!其实,她带着4个孩子一起吃的是很难消化的黑面。她的堂屋里收留了带着男孩的寡妇,院子里跑着她收养的因战乱而流浪的猫。

    我问她有没有想过离婚。她说也想过。把4个孩子带到南京扔给丈夫,但转身后,就不忍了。孩子们谁照顾,交给小老婆吗?她又继续忍下去忍下去。

    在我老家,馄饨芯子叫做“酿”,娘的谐音,就是说一个家,核心是女人。男人可以志在四方四海漂泊,女人只能守拙守家,一生献给老公的家。

    我说怎么江南的土能做紫砂壶呢,这又红又黏的土就是滴进了太多的泪和血,融进了太多的哀怨与情殇,层层叠叠尽是女人泪。一个忍字,是那个时代女子的共同口诀。

    阿婆的两个女儿找老公,都按照自己爹的反面找的。别管男人们在外多风光八面,回家,都要被颐指气使评头论足。这回我来,接触了几个苏州大学的毕业女生,更是威风八面酒肉穿肠,属于奴役与欺凌老公的绝佳典范。

    一位阅女子无数的风流才子曾对我说,现代女性少了一种美。眼神太犀利,一定要把男人伪装里三层外三层全部剥开;言语太强悍,什么都要自作聪明压人一头。强则强也,却失去了女性特有的美感。

    我当即反驳,难道我们女子为了保持这优雅娴静的身段气度,还像旧时少奶那样,处处退守打碎银牙和血吞吗?

    是的,苏州已经变了,即使还能找到紧紧捆束住腰身,斜襟双层,精彩盘扣的苏式旗袍;即使能找到那满口玫瑰香气一咬满地掉渣的采芝斋点心;即使勾引得全国人民都动用空运的阳澄湖大闸蟹更横行霸道了;即使在昆曲博物馆还能听到“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的曼舞娇吟。但她已经不是那个温软静雅的老苏州了。她GDP达到了全国城市的第四位;她外商如云美墅林立,她的枕河人家都住进了高楼大厦。

    我是不是太苛刻了?没有人想回到过去,苏州人不会选择安静、破败的小巷,没有上下水设备的老瓦房。即使阿婆重新来到人世,她也会像她的女儿、孙女一样,选择一个能疼她爱她,随她任性撒娇的男人。

    不变的,是苏州仍是奢靡富贵之地。现代化,高增长,在吞噬慢生活旧生活,过去腐朽的糟糕没有了,又产生了糟糕的腐朽。

    觥筹交错人影幢幢,纸醉金迷的挥霍之地,腰身纤长的女人们穿梭其间,大声谈笑。

    那个独立桥边,一袭灰色旗袍,斜襟上塞一块雪白的绣花手绢,狐皮披肩、珍珠耳钉,慢慢回身,是我年轻的阿婆吗?我似乎闻到了她身上别着的白兰花香气。在我想象的深处,柔软的心底,她一直在那里。“再吃一碗馄饨吧!”她浓浓的苏州口音,给我深深的安全感。

    她的孩子,没有大富大贵的没有声名显赫的,却吃穿不亏,平安度日。我想,都是她一生隐忍的福报。

    还会回来的,苏州。只是,不知,下次回来,这浓浓小馄饨的味道,会不会也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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