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对网络是有本能抗拒的。他坚持不上网不聊天不收发邮件,偶尔有人帮忙操作的时候,他也会在视频里露个脸,听听我们在微信里聊些什么,或者你说亲戚谁谁谁在哪儿旅行的时候,他会看一眼你的朋友圈。仅此而已。他绝不会想要自己打开手机里的微信微博,深度参与这些互动。
外出吃饭,埋单之前我们会扫一下二维码,或者在大众点评下个优惠券,账单瞬间下滑不少。这个时候,他会觉得还不错,但绝不过问具体细节。据老妈说,下次再和别人到同一家餐厅吃饭,他会在结账的时候,加上一句:现在的年轻人可会搞了!
在北京住满3个月后,老爸坚持要回家。他是这么指示的:你有空在网上看看火车票怎样,反正我们不着急,什么时候有软卧票什么时候走。
买票的事搞定之后,我把12306发来的短信转给老爸,告诉他,到时拿身份证检票就好,短信里信息很完整,包括车次、出发时间和铺位号。老爸坚持,还是换纸质车票吧。我随口回,好啊,当天提前一会儿到就行了。
到了出发那天,当我催促:“快点快点,还得换车票呢。”老爸得意洋洋地从口袋里掏出车票:“我都在代售点换好了!还是把车票拿在手里踏实,拿个短信算什么呀。”
这就是我可爱的老爸。他会信任你在网上预订的酒店预订的机票,但仅限于和你一起出行的时候。跟着你,他就像个孩子一样,就算对网络世界没那么有确定感,但依然觉得踏实极了。可是如果这个链条上没有你,他就像突然被空投到这个世界上,一定要用自己熟悉的语言熟悉的方式去解决问题。
他对你所生存的电子时代有一种复杂的情绪:一方面觉得“还不错”,另一方面又觉得“不放心”。其实他知道,电子车票没有问题,但是,身边没有你,他会担心很多问题。比如,手机没电了。再比如,有人占了你的铺位该怎么自证。想来想去,还是拿着身份证去取了票,好像一定要把纸质车票放在口袋里,才和打点好的行李箱是配套的。
想起不久前老爸和舅舅的一场见面。
饭桌上,表妹突然宣布:我爸给你爸写了一封长信,饭后交接。大家突然觉得无比诧异:都什么年代了,还长信。表妹继续抖包袱:是长信哦,这么厚!她比划了一个足足2cm的厚度。于是一顿饭,大家吃得无比期待,就等饭后的长信究竟是什么样的规模。
在众人瞩目下,舅舅显然有点不好意思。“你们笑什么,以前我服兵役的时候,大哥每个月都给我写信。”两个老男人的革命友谊总是能激起无限联想——他们都写些什么呀,有那么多可聊的吗,这俩可不像互相吐露心声的人啊。
2cm登场的时候,喧闹的饭局瞬间安静下来。
这是一个16开的牛皮纸信封,经常收拾文件的你一定知道它的容量。没错,这个信封被塞得鼓鼓的,接近于最大容量。文件的内容很丰富,不仅仅有信件,还有单独列出的健康意见、书法作品、饮食禁忌,当然,全部是手写。就是字体也很丰富,有钢笔字有毛笔字,有工整的宋体,也有飞扬的草书。舅舅是喜欢书法的,爸爸也是讲究练字的。舅舅是注重养生的,爸爸偏巧最近身体有恙。于是,这样一个在他们看来很自然的交接仪式,最初却有一种戏剧般的喜感。等所有人回过神来,却发现这根本不是一件可笑的事。
他们那个年代的人,本来就习惯纸质,喜欢翻阅,他们需要的资料无论是收藏在电脑里还是发送在手机里,那种虚拟的形式在他们内心都没什么存在感。
他们对你所生存的电子年代好奇张望,觉得的确便捷极了。看着你用手机“摇摇招车”,再也不用在路边等上半天也打不着车,他们真心觉得这东西挺好。看着你用微信预订小时工,敲入一条信息附近的阿姨就来电话了,他们认真地说,小时工现在也可以在家抢单啊。再看着你热火朝天地满世界跑,步步都离不开网络离不开预订,他们还会感慨:以后只能把自己交给你们,或者交给旅行社了!
而他们的纸质岁月在你看来,也是那么的遥远那么的凝重。多年前,他们会用一个月的时间等一封兄长来信,交代一些充满时差的生活事件和内心情绪。而现在,他们会用好几个下午,认认真真地研墨、铺开宣纸、运笔,最后工工整整地落款,写就一封长信。这场纸面上的沟通是如此的隆重,它不需要邮局也不需要快递公司,而是迎着即将进入冬日的暖阳,由写信人亲自送到你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