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级幼儿园

    我的车一声不吭地带着一处被撞瘪的坑，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有一天我终于发现了这处委屈的伤痕。我搜遍记忆，自己没有磕碰过，那看来肇事者只有我老公了。

    质证的过程倒很简单，他没打算否认自己的“恶行”，可是却支支吾吾、含糊其辞，以至于我死活也没能弄明白他究竟怎样制造了这起意外。但这不是问题，问题是为什么撞了之后却一声不吭？

    答案似乎也是显而易见的。想必他知道一旦主动坦白，就会因为我的大呼小叫以及对他车技的奚落，而搞得自己灰头土脸。

    于是他选择了一声不吭。就像一个孩子在外头疯玩的时候，一不小心用弹弓打碎了别人家的玻璃，为了逃避从大人那里领受一顿责骂和训斥，悄悄溜回家，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很多时候，一个成年人，在原本应该像成年人一样行动时，却可能表现得像个孩子。比如，在应该坦然站出来承认错误、承担责任，成熟而周全地化解难题时，许多人的选择却是转身逃跑，要么拖延回避，要么像小时候那样出于内心惶恐而捏造一个谎言。

    有多少灵魂深处都住着一个孩子。有人坐在电脑屏幕前，恋恋不舍地沉湎于游戏，无法凭借理智的力量将自己拉回到本该投入的工作中去，这种时候，那个灵魂深处的孩子开始行动了。一个成年人对权力、金钱、情欲的渴望和追逐，很难说跟一个贪嘴的孩子对一罐糖果的渴望有什么不一样。人们在背地里干了一件羞于启齿的事情，常常会像孩子一样抱着不被父母发现的那种侥幸心理。而当某种激烈的情绪突然奔涌而出，一瞬间吞没了理智，让人不假思索地吐出各种赌气、咒骂、夸张的言辞，这种时候，简直可以说是那个孩子攻占了头脑。

    所谓成年，所谓成熟，被人们理所当然地假定为可以驾驭自我的欲望，管控情绪，可以理智、理性地指挥自身行动。这似乎也应该是人们从幼年进入成年，随着年岁增长而心智进化的目标和方向。但就像人类进化不完全时会遗留下一条“小尾巴”，心智进化的进程，往往就在我们的灵魂深处留下一个孩子。

    无论年龄大小，无论人生阅历多寡，无论身份地位卑微或显赫，人们多多少少在某些特定时刻会暴露出那个孩子的存在。

    大权在握者也不能例外。看看美国前总统克林顿，即使能够领导世界上最有实力的国家，处理世界上的超级难题，却也管不住自己，跌入与白宫女实习生的情欲游戏，然后在整个世界面前被质问。

    就像那个贪玩的孩子，用弹弓打碎了别人家的玻璃，没能成功从现场溜走，结果被围观的人群质问：是不是你打碎了玻璃？

    一个总统自然有各种复杂的因素需要盘算，权力，政治，家庭，声誉……一个小孩也有许多东西要顾虑，比如会不会因此被父母痛打，会不会被没收心爱的弹弓，会不会被小朋友们取笑而抬不起头……

    最后，因为害怕失去，因为害怕受到责罚，因为害怕承担责任，在众目睽睽之下，总统和这个孩子采用了同样的答案，他们都撒了一个谎，说：我没有。

    不同的是，成年人常常会运用他们的理性编造出一套貌似“成熟”和“高明”的说辞，来掩饰自己孩子般的行为。如果看透了这一点，或许可以说，世界很大程度上其实是一个超级幼儿园。

    当然，这个结论既不是用来取笑别人，也不是用来嘲弄世界，因为我们自己就身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