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日,北京重度雾霾。运煤工张文伶和乔凤田骑着改装的电动三轮板车从东南三环外的南磨房煤厂驶出,给住在东三环CBD(中央商务区)的用户送蜂窝煤。张文伶来自承德,是煤厂的季节工人,每年9月底到11月初,正是送煤工们最忙碌的时候。
“借光借光,劳驾劳驾!”两辆小煤车沿着小路穿过农光里的一处集贸市场,运煤工的喊声和小贩的吆喝声交织在一起,回荡在建于上世纪80年代的居民楼间;煤车沿着武圣北路、广渠路,经过百环家园经济适用房小区的一大片塔楼,以及正在建设中的地铁七号线工地,拐到了三环路;辅路上,车流如潮,过了双井桥,CBD内成片的高楼如钢筋水泥森林般映入眼帘,北京目前最高的建筑国贸三期和外形如“大裤衩”的中央电视台大楼在雾霾中依稀可辨;沿着东三环一直向北,到京广桥向西拐,便到了关东店社区,这是众多高楼间几栋破旧的四层小楼。据介绍,这是上世纪50年代建设的住宅区,由于准备拆迁,没有通市政暖气,住在里面的居民至今还靠烧煤取暖过冬。
二人在路口停下车,互相帮忙,将近1吨重的两辆板车推上斜坡,“一、二、三、上!”。到了居民楼下,他们已满身是汗了。42岁的张文伶脱下套头毛衣,将一个编织麻袋挡在衣服前,用一块小木板托起三十几块蜂窝煤,往四层搬。两车共800块煤,没有电梯,他们每人需要爬楼梯十几个来回。屋子很小,用煤户只能将煤堆在三四层之间的楼道里。张文伶说,这两车煤卖了1250元钱,其中1160元归煤厂所得,剩下的90元钱是他俩跑这一趟的工钱。目前无烟煤每块售价1.5元,最近每天销售五六吨,最多时也就10多吨,而10年前每天可以销售300多吨。过两天,厂里就没什么活儿了,张文伶也将回到工地上。
他们所在的南磨房煤厂有近30年历史,是北京市区仅存的两处国营制煤点之一,目前厂里只剩下6名工作人员。在厂里工作了25年的康进林介绍,上世纪80年代北京的每个煤厂少则数十名工人,多则上百名。厂里有两个屯煤仓库,一个生产车间。每到蜂窝煤生产季节,就能听到生产车间里老式压煤机发出“吭哧吭哧”的声音,幽暗的环境里,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工人用铁铲向机器里放着原料,色泽油润的16孔蜂窝煤一块接一块地通过传送带出来。隔壁的囤煤仓库里,几个送煤工人踩在板儿车上,把靠墙摆放的蜂窝煤装上车,准备送往用户家。
张文伶的老乡张建如,运煤十几年了。据他介绍,最忙的时候,他每天要跑4趟来回,近点的要送到东南四环外欢乐谷附近的城乡结合部,远点的要送到红庙、团结湖,再远一点的还要到酒仙桥、西坝河等地。运费也因路程远近从40元到60元不等,一天下来,多的时候能挣到200元钱。
“活儿也就集中在这40来天。”张师傅说,其余的时间,他则去煤厂附近的工地干些零碎的体力活儿。张建如有两个儿子,一个在石家庄读大学,另一个在老家念高中,家里的三四亩地主要由爱人来照看。他在北京打工挣的钱,都用在了两个读书的孩子身上。
11月2日,张建如骑着小煤车沿着西大望路去给住在CBD东红庙北里的纪英春家送煤。路上不少行人都戴上了口罩。“我们是粗人,没这么多讲究,也没闲钱买口罩。”张建如大声说。从大望桥下绕着穿过长安街东延长线建国路,煤车便进入了繁华地带,销售国际顶级品牌商品的新光天地商场内,中央空调系统已经提前进入了冬季供暖运转。
往北一公里,便到了红庙北里。这里属于待拆迁区域,来自安徽芜湖的纪英春在这里租住三间平房,每间约10平方米,两间住人,临街的一间作为小卖铺。“其实烧煤取暖,花钱挺多的。”纪春英说,一个冬天下来,家里要买差不多四车半、约1800块蜂窝煤,一共要花近3000元。这个费用抵得上北京一户100多平方米楼房一年的采暖费了。
在呼家楼同样经营小卖铺的潘正贵夫妇,刚刚从私营制煤作坊购买了800块每块1元的蜂窝煤。他们认为,虽然私营制煤作坊的蜂窝煤没有大厂生产的燃烧时间长,但是价格便宜,他们要用这800块蜂窝煤熬过整个冬天。他说,他们住的地方还没有实行“煤改电”,目前房东按每1度1元钱收他们电费,如果用电取暖的话,一天要用15元;如果用煤的话,一天大概用10块,还可以在火上烧水。小卖铺一个月可以赚三四千元,可他有三个女儿。大女儿在老家读高中,潘正贵会时常寄去二三百元;两个双胞胎小女儿明年要上幼儿园,他打算把她俩送回老家去上——他听说,留在北京,每个孩子每个月至少要花3000元钱。
送完煤,张建如在红庙路口附近的一处小面馆花6元钱吃了碗面条,算是午饭。之后,他骑着空车沿路返回。东边不远处一个高高的大烟囱格外扎眼,那是国华北京热电厂,负责包括CBD在内的北京东部地区的供电、供热。据北京市发改委介绍,随着北京供热“无煤化”进程以及CBD建设的不断加快,这座京城东部重要的热电厂今明两年将结束使命,关停后从CBD东扩区迁出。
和即将搬迁的电热厂一样,张建如干了十多年的运煤工作也将画上句号。据介绍,今年北京东西城区最后的4.4万户平房居民将实现电采暖,基本实现中心城区“无煤化”。为进一步净化空气,北京市决定明年底将仅存的几家煤厂也撤出市区。那时,穿行在北京CBD的运煤三轮车将只留存在人们的记忆之中。
本报记者 赵迪 陈剑摄影报道 制图:杨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