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之后,身在异乡的我加入了浩浩荡荡的合租队伍。合租就像相亲,两个陌生人第一次见面就是出于长久的目的。经朋友介绍,几番周折后终于有了一个听上去还算靠谱的合租对象。只是,我猜中了前头,却没猜中后头。朋友说他是一个艺术家,我说艺术家好啊,正好陶冶陶冶我女汉子的小情操,可是,当艺术家成为室友,就和诗人住在隔壁是一样的效果。
这个年轻的艺术家姓陈,就暂且称他为陈君。陈君习中国画,在画廊工作,一周上3天班,4天在家,恰好我的工作也不坐班,于是整日低头不见抬头见。
陈君的艺术家气质从一开始就显露无疑。搬家前大扫除,卫生间是重点整改对象,正挥舞着拖把的我吩咐陈君去楼下的杂货店买一个马桶刷。一刻钟,他没有回来,半个小时,他还是没有回来……直到我把整个卫生间清扫干净,陈君才姗姗来迟,手上提着一个透明中带点厚重、深紫里泛着暗红、造型轻盈别致的马桶刷。
“怎么去那么久?”“楼下店里的刷子不好看,换了几家店才找到这个。”略带上海口音的陈君慢条斯理地解释。虽然经历了最初几秒钟的失神,但是我承认,这个马桶刷的确是我见过最漂亮的,没有之一。
从马桶刷事件起,陈君对审美的严苛就贯穿了整个合租生活。比如,他不允许在客厅摆沙发,因为“这破坏了空间的整体感”;他推崇乔布斯的极简主义,不允许餐具上出现花纹和商标,于是我只能收起那套卡通小熊碗,一律使用纯白骨瓷;双方熟悉之后,他对我的穿衣风格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拯救使命感,于是,如同“妇女之友”的他开始帮我选衣服、选包,从此我的衣柜里出现了一些类似麻袋的简约服饰。
除了能不断提升审美观,艺术家当室友还有一个好处,就是省下了不少房间的装饰费用。陈君的画作很多,各种尺幅各种主题各种风格。于是,餐厅挂了一幅静物,客厅挂了山水和人物。这幅静物画的是一篮的橘色枇杷和一筐的淡黄色谷物,篮子是圆的,筐是方的。据说这是他的毕业作品。一次他的一个同行来访,一眼就看出这幅画的精妙之处,色彩和形状构成对比云云。当时我瞬间为自己的浅薄惭愧——几个月来一直在琢磨这筐谷物是小米还是玉米粒儿。
室友是画家,我怎么能放过免费画肖像的机会,于是常常自愿当模特。事实证明,我又错了。我无法接受这个面目模糊、缺手缺脚的人是我,或者这个脸型身材走毕加索路线的人是我。
如果这只是因为我悟性不够,那谁能告诉我,当陈君开始对古代墓葬着迷,客厅贴满了他临摹的古墓平面图,后来又迷上了卫生间的布局,在里面写生一蹲一个下午,这些个局该怎么破?
陈君画画之余,还有收藏民间老木雕的爱好。于是,客厅的组合柜上,摆了几十个大大小小的木头人像、神像。这些有着上百年历史的木雕布满蛀孔,面目狰狞,每次半夜上厕所经过客厅我都唯恐它们中哪位突然跟我打个招呼。忍让多时,终于有一天,客厅里出现了一个眼睛里伸出两只手的神像。“不许放,太恐怖。”“这是甲子太岁,道教中趋吉避凶的神……”“不许放!”“哦。”这个神像后来被安置在了他的卧室。
生活中需要发现美的眼睛,这个道理是我的艺术家室友教会我的。一天路过一个胡同,看见水管上晾着蓝、白、红三块抹布,我赶紧拿手机拍下。同行的朋友问抹布有什么好拍的,我答这三个颜色很协调,而且抹布长短错落……瞬间有一种陈君附体的感觉。
其实,除了不让放沙发、在客厅里挂墓葬图等等小不快,我提升艺术修养的目标似乎正在稳步向前,这么想想还真是有点小激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