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在石头上

    用什么样的方法保存信息最长久？“刻在石头上！”这是科幻小说《三体》的名言。在小说中，当人类社会濒临灭亡，一切文明的痕迹都烟消云散，只有刻在石头上的文字保留了下来，成为惟一的见证。

    自从看了这部小说，我每次参观石窟时都充满了敬意。这是古人在用最淳朴的方式表达自己对生命和宇宙的理解。虽然那些石刻雕像的背后有着错综复杂的政治意涵，但当那些叱咤风云的人物尽为一抔尘土后，只有石头自己还在默默坚守着斗转星移。

    洛阳龙门石窟的两座洞窟便是如此。

    宾阳三洞

    龙门石窟所有洞窟中，命运最为多舛的要属宾阳三洞了。

    公元499年，魏孝文帝去世，他的第二个儿子元恪继位，史称魏宣武帝。第二年，为了为其父孝文帝和其母文昭太后做功德，宣武帝下诏，依承北魏故都大同附近的云冈石窟的形制，于洛南龙门山为孝文帝开凿石窟，称宾阳洞。

    宾阳洞的开凿费尽周折，进度太慢，五年施工才“斩山二十三尺”。宣武帝将最初的工程指挥撤换掉，可新上任的指挥王质没几年便去世，由宦官刘腾接替。刘腾爱出风头，觉得一座洞窟不足以彰显君威，又奏请宣武帝在南北加造两座洞窟。最初的宾阳洞便成了宾阳中洞。

    刘腾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不只满足于修洞窟。515年，宣武帝去世，7岁的孝明帝即位，胡太后临朝称制。刘腾联合领军元叉以“太后得志，逼幸清河王怿，淫乱肆情，为天下所恶”为由，发动宫廷政变，幽禁了孝明帝和胡太后，并执掌国权。4年后，刘腾病死，胡太后返政，废弃了宾阳洞工程。经历了几次折腾后，北魏时期的宾阳三洞只完成了中洞，南北二洞的造像工程最终在唐朝完工，但这已是一百多年后的事情了。

    尽管如此，宾阳中洞依然凭借高超的艺术表现力名垂青史。石窟正壁是五尊石雕像，释迦牟尼居中端坐，迦叶、阿难和文殊、普贤分列两侧。由于北魏时期以瘦为美，这尊释迦牟尼佛清风瘦骨，与相隔不远的雍容圆润的唐代卢舍那大佛截然不同。

    在主尊造像之外，宾阳中洞的辅助装饰也气度不凡。地面上是莲花样式的图案，藻井也是一朵莲花。东壁自上而下一共四层浮雕，分别是第一层的维摩诘变相，第二层的太子舍身饲虎图、须达那太子施舍图，第三层的帝后礼佛图和第四层的“十神王”浮雕像。其中，“帝后礼佛图”雕刻的是北魏孝文帝和文昭皇后的供养行列。与云冈石窟中的浮雕颇受印度风格的影响不同，这组帝后礼佛图融合了更多中国文化的特色，对线条的使用比例大为增加。因其造型精致，人物活泼，具有非常高的艺术价值。

    建在石头上的宾阳洞一直留了下来，在沉默中倾听着历史的风云变幻。1400年之后，它又一次成为了时代动荡的亲历者。

    20世纪30年代，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远东部主任普艾伦来到龙门石窟，在北京古玩商人岳彬的配合下，开始了他攫取石窟文物的计划。他们联络了洛阳当地的土匪，胁迫一些石工，盗凿《帝后礼佛图》。为了躲避当地百姓的制止，石工深夜盗凿，先将浮雕头部凿下，然后用锤子、凿子把浮雕一块块凿下来，装进担子里，天亮前挑走。由于《帝后礼佛图》面积很大，盗贼们只能分批盗凿、运输，盗凿的石块先被运到北京岳彬家里重新拼装，再运到美国。

    现在，帝后礼佛图被一分为二，皇帝礼佛的部分收藏于美国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中，皇后礼佛的部分收藏在堪萨斯纳尔逊艺术博物馆中。无论是宣武帝、刘腾、还是胡太后都想不到，这块浮雕的最终命运竟然是孝文帝夫妻分离，天各一方。

    卢舍那大佛

    公元650年，唐高宗即位后的第一年，龙门石窟奉先寺卢舍那大佛开始开凿。人们纷纷踊跃捐钱资助这项浩大的工程，当时还是昭仪的武则天一个人就捐了两万贯。贞观年间货币购买力极盛，据说一贯钱相当于今天的4000多元人民币。这样算来，武则天一共为卢舍那大佛的建造捐了近一个亿！至于么？至于！因为这座佛像是按照她的相貌建造的！当年的武则天只有25岁。

    又过了25年，公元675年，这座高大的佛像终于完工，佛像的容貌却犹如25年前的武则天一样，雍容圆润，母仪天下。以自己心爱女人的形象塑造佛像，唐高宗算是颇有魄力，也给了武则天作为女性无限崇高的地位。但是，此时50岁的武则天并不满足于此，她正一步步实现更大的突破。17年后，她登基称帝，成为中国历史上惟一的女皇帝。而卢舍那大佛从开凿那一刻起，仿佛就预示着这一天的到来。

    无论是母仪天下，还是君临天下，都逃不过时间的催促。武氏和李唐的种种恩怨纠葛早已湮没在泥土之下。女皇费尽心机建造的明堂、天堂，还未向世人展示它们的魅力便葬身火海。只有这座刻在石头上的卢舍那大佛，经过了一千多年，依然傲立世间，接受终生的顶礼。

    站在大佛前，能够感受到一股暖流从四面八方涌来。并非因其高大，而是因为其目光竟凝视着下方，对你露出微笑。这座佛像通高17.14米，头长4米。照理说，这并不符合人体比例，头过于大了。但这种比例却是有意为之，因为这样高的佛像，观者必然要仰望，如果完全按照比例建造，就会显得别扭。现在的佛像头大，却给人以亲近感。丰满的面容、细弯的双眉、柔和的目光，这是一位守护人间命运的慈祥佛。

    佛的两边分别是大弟子摩诃迦叶与阿难，再向两边是菩萨、天王、力士。他们以弧形的队列位列大佛周围，各有不同形态，有的矜持，有的威武。虽然经过千年的风霜洗礼，这些弟子和卫士也依旧保持相当完好的状态。

    龙门石窟许多造像都被损毁，不少佛像的头都被破坏。而奉先寺这一组巨大的石刻却除了风化作用之外，几乎没有受到什么破坏。也不知是因为其太过巨大难以下手，还是盗掘者被大佛透彻人心的慈悲所震撼。

    “刻在石头上！”武则天把自己的权力和欲望带进了坟墓，把自己的美丽留给了世间。

    攻略：

    游：龙门石窟门票120元/人，学生、老人等享受半票或免票优惠，具体政策参见官网。石窟景区包括西山石窟、东山石窟、香山寺、白园，其中以西山石窟最重要，其他三处景点可选择参观。

    行：从洛阳龙门高铁站有公交车67路环线、71路环线等可直达龙门石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