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陇中山区,层林尽染,田野里弥漫着浓浓的秋意。在甘肃定西市青岚乡大坪村层层叠叠的田垄上,间或还有人挥洒着汗水,收拾田间散落的玉米秸秆。
秋日的暖阳洒在山间红砖砌成的教室里,81岁的老阿婆杨梅芳安详地端坐着,左手拿着一片大红纸,右手的小剪刀娴熟地穿梭在纸间,一会儿的工夫,两只欢畅的小鱼跃然纸上,寓意“年年有余”的剪纸便制作出来了。
48岁的中年妇女马秀莲也来到了这里,埋头剪着各种好看的图案。两年前,也是在这个教室,她从杨阿婆那里学会了剪纸,从此就喜欢上了它;赶上周末,上六年级的小朋友杨娟也来到了这里,跟着大人们学习剪纸,虽然手中的剪刀还不熟练,但在杨阿婆的悉心指导下,还是能剪出个大大的“喜”字来。
自从“探索以‘农村社区学习中心’为基础的农村职业教育体系建设试点”项目在大坪村实施以来,每当农闲,在社区学习中心的这间教室里,大坪村的男女老少总会聚集在一起,或学习农业知识,或下棋打扑克,或一起剪纸作画……
农村社区学习中心:让农民学到自己需要的知识
在大山怀抱中的大坪村,城里人任频在村小任教已有19年了,他如今担任该校校长。课余时间,任频总会走出校园,来到田间地头,和乡亲们一起劳动、拉家常,时间一久,成了村民们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任频发现,近年来,学校里的学生人数在逐年下降,如今,这个曾经有百十号人的学校只有8个学生,分布在四个年级,其中一年级和三年级都没有学生。
学生少了,这个只管着8个学生、6名教师的校长工作量自然少了许多。直到去年,甘肃省教育厅在大坪村实施“农村社区学习中心”教育体制改革试点项目以来,任频“有了新的工作内容,也觉得非常有意义”。
所谓“农村社区学习中心”,就是整合现有的农村教育资源,将农家书屋、党员活动室、阳光工程、扫盲教育资源、农民工外出培训等资源整合后组成完整的教育教学体系。同时,充分利用社区现有的各种人力资源、硬件设施,根据社区成员的需求,开发相应的培训课程和学习资料。
为了最大限度充分利用现有的教育资源,节省新增基建投入,大坪村的社区学习中心就设在了大坪小学闲置的教室里,任频和村干部组成学习中心管委会班子,成为社区学习中心的负责人之一。
自学习中心成立以来,任频下村的时候,就多了一项任务——“了解大伙儿学习和文化娱乐的需求”。
去年冬天农闲时,任频和村上妇女们聊天儿得知,农闲下来,大家希望有个集体的活动,锻炼一下身体,大伙儿想到了城里人跳的广场舞,可没人会跳,同时,妇女们思想上还有很多顾虑,“觉得广场舞是城里人跳的,乡下人跳很害羞。”
了解到这一情况,任频和村干部们商量,要想办法从家里请出这些妇女,让村里小广场上活跃起来。社区学习中心联系到在兰州保育院工作的一位从大坪村走出去的女教师,请她到村里来,教大家跳舞。
村里的姑娘来到了乡亲们中间,大家说家乡话,聊家常,没有丝毫拘束。很快,大伙儿思想上的顾虑解除了,广场舞学会了不少。如今,每当傍晚,收拾完家务的妇女们就早早来到了小广场上,自发地跳起广场舞,日复一日,从没间断。
“有的媳妇来跳,把婆婆也带来了,这一高兴,家里的小矛盾都解决了。”任频发现,大伙儿聚在广场上,谈笑跳舞,很多家庭小矛盾、邻里之间因为孩子造成的误会都化解了,广场上喜气洋洋。
除了开展广场舞等农民群众喜闻乐见的文娱活动以外,大坪村的社区学习中心还根据村民的需求,开展了一系列农业实用技术培训,不但丰富了村民的农闲生活,还带来了看得见的实惠。
剪纸是大坪村传统的民间艺术,可近些年,随着年轻人大量外出,村里会剪纸的人越来越少了。
为了把剪纸这一独特的文化传承下来,大坪村一方面积极动员村里的剪纸能手,发动他们走进社区学习中心,教大伙儿学剪纸,同时,还通过合作社,将剪纸作品买下来,过年过节时向周边及城里出售。如此,村里的妇女们不但学会了一门手艺,还能有一笔可观的剪纸收入。
以往村民们农闲后去打工,买火车票实在是让大伙儿头疼的问题,定西是个过路的小站,停的火车少,村民们买票需专门到兰州去,兰州人又多,往往排了半天队,还买不上一张票。
前些年,村里建成了“文化共享工程”,有了十几台联网的电脑。了解到村民们有购买火车票的需求,社区学习中心就组织学校里的年轻教师,利用村里已有的电脑,手把手教给大伙儿通过互联网订票的方法。
“现在大伙儿都能安心过个年,不再为一张车票操心了。”大坪村村支书康耀伟说,如今,外出务工的村民大多会用电脑,回到家随时到村部的“网吧”,鼠标一点回程票就订到手了,有些家里的妇女们都会订票,“男人还没到家,女人已经票订好了”。
变“自上而下”为“自下而上”:基于现状的农村全民学习机制探索
“国家向农村投放了各种教育和文化资源,但这些资源是否得到了有效利用,农民是否从中得到了切实的实惠才是问题的关键。”基于常年观察,甘肃省教科所副所长齐志勇了解到,农村现有文化站、农家书屋、党员活动室、扫盲学校等一批教育资源及不定期举办的各类技能培训,从理论上讲,都可满足农民的学习和文化需求。可现实情况并非如此,农家书屋的借阅率并不高,扫盲学校扫盲结束就没事了,一些农业技能培训并不是农民所急需的……
“教育资源大多条块分割,并没有充分利用起来,农民的需要没有完全满足,自身学习的主动性并没有激发出来。”齐志勇说。
齐志勇了解到,近年来,人社、农牧、扶贫等政府部门向农村投放了大量技能培训资源,每年面向农村开展各种形式的技能培训,这些培训大多以项目化的形式运作,每次培训几天到一个月不等,多由乡级政府负责,村委会组织实施。
在大量走访中齐志勇发现,这些培训大多由政府部门拟定项目,自上而下下达指标,“多是填鸭式的,并不完全是农民所需。”
大坪村是个土豆种植大村,村民们家家种植土豆,每年有一大批都要外销出去。为了能卖个高价钱,村民们将一部分土豆存储起来,到来年开春再出售,可存储的时间一长,土豆就会发绿变软,品质变坏,卖不出去。
以前,按照上级的统一部署,大坪村也举办一些种植方面的培训,前来培训的老师大多讲理论、谈数据很熟悉,但不了解农业生产一线的实际情况,对解决现实问题方面的帮助并不明显。
社区学习中心成立后,进村入户时了解到这一情况,村干部们找到当地土豆种植的“老把式”,组织大伙儿到社区学习中心,统一为大家答疑解惑。会场上“土专家”一口土话,大家听得津津有味,抢破头提问,一场别开生面的讲座结束后,大伙儿都知道了,土豆上带着湿土,并用保鲜膜密封,这样放上几个月都没事。
“农民需要养鸡方面的知识,可培训的内容却是养羊的。”齐志勇说,之前,很多培训内容并不符合农民的实际需求,农村组织农民培训就有很多困难,有些地方为了完成培训指标,甚至要给前来参加培训的人一些物质奖励。
“因为主管部门分割或行业分割,各种涉农项目缺乏整体规划部署,同时各自追求纵向和横向体系的完整,而且这种自上而下的项目间既存在重复建设,也存在功能盲点,有些与当地农民实际需求的结合也不紧密,缺乏可持续性,无法激活农村社区群众的积极性和主动性,造成了有限资源的极大浪费。”就现有的农村社区教育机制,甘肃省教科所调研后的相关报告得出以上结论。
“变‘自上而下’的农村社区教育格局为‘自下而上’,让农民按需接受教育,更重要的是要激发农民自主学习的能力和意识。”齐志勇说,基于农村社区教育的现状,必须得打通了解农民需求的“末梢神经”,建立系统的“传感器”。
为此,“农村社区学习中心”试点规划了“四位一体”的运行机制,在行政村成立社区学习中心管理委员会,聘用全职或兼职工作人员,搜集农民需求,负责组织活动落实;乡镇整合辖区内各类资源,依托乡镇中心校或农民文化技术学校建立乡镇资源中心,为社区学习中心提供信息获取和发布等服务;县(区)负责当地社区中心建设发展规划的制订,为社区中心发展争取政策、人力、物力、资金支持,并依托职业教育中心,建立县级资源中心,为全县(区)学习中心提供技术支持;在省一级成立省农村社区学习中心工作领导小组,各地市建立相应的组织机构,负责项目统筹、组织、协调工作。
在大坪村,小学校长任频作为社区学习中心管委会成员,成为农民需求信息的采集员,他了解到农民的实际需求后,先报村上的社区学习中心,如村级现有教育资源能满足,就可就地实施,如不能满足,则可将农民需求逐级上报,由上一级社区学习中心机构书面协调落实。
机制保障有待进一步探索完善
“社区学习中心是以社区为基本组织单位,以促进社区成员全面发展和社区可持续发展为宗旨,以提供终身学习机会、培养社区成员自我发展能力、提高社区成员生活质量为目的的一种服务性机构,也是建设学习型社区、促进新农村内涵式发展,为民富民的重要平台。”甘肃省教育厅党组成员、总督学李晶说。
自该项目试点以来,大坪村的社区学习中心运行良好,农民得到了实实在在的收益,这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专职人员的保障。大坪小学生源减少,学校能抽出老师深入生产生活一线,并和村委会形成合力,组织动员村民因人、因时开展各种技能培训和文化娱乐活动。
“社区学习中心管理人员的工作直接关系到这项工作能否做细做实,并不是所有农村社区都有大坪村这样得力的人员保障。”“社区学习中心”教改试点参与人、甘肃省教科所发展研究室主任秦志功结合各试点社区的情况表示,有些农村教师数量并不富裕,无法全职担任学习中心的管理人员。
“人员不保证,机制理不顺,学习中心的效果就会大打折扣。” 秦志功介绍说。
在榆中县大花岔乡的试点,由乡干部负责社区学习中心的管理,兼职的社区学习中心管理员在深入生产生活一线、及时了解农民需求、适时组织活动等方面还不够充分;而在榆中县夏官营镇的试点则完全由乡镇中心学校负责,学校虽然在开展学习培训上有优势,但在农村缺乏组织动员能力。
“资源整合起来,就需要大量长期深入基层、深入群众的工作。”秦志功经过多次调研得出结论,按照目前农村现状,可由大学生村官、农村学校过剩老师和村干部因地制宜专职负责社区学习中心,由项目组对其工作定期进行考核。
“开展活动也要灵活多样,只要农民有需求,不管是一个人还是几十人。”齐志勇说。
李晶多次深入试点走访调研后认为,此项目试点的实践证明,这是基于当前农村实际的一种有益探索,虽然还不完善,但成效良好,符合现代农村发展趋势,是建设新农村,促进农村内涵式发展的有益探索,相关机制亟待进一步探索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