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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11月23日 星期六
中青在线

山东取消文理分科改革样本观察

本报记者 邱晨辉 《 中国青年报 》( 2013年11月23日   03 版)

    11月18日报纸上一个醒目的标题跳进了高三教师王武的视线,“2014年起山东高考不分文理科!”

    “先是一阵兴奋涌上来。”但当他把文章从头读到尾,便意识到所谓不分文理科只是换个说法,“文综变成综合1,理综变成了综合2”,他把报纸随手一扔,嘀咕了一句,“原来还是分科考试。”

    王武在山东省潍坊市昌乐县昌乐一中工作了近20年。2010年末,山东省对外宣布“从2011年开始,新入学的高中学生不再进行文理分科,2014年对高考科目设置与考试方法进行相应的调整”,这一举措甫一公开就获得不少专家学者的青睐。然而,当该省《2014年普通高校考试招生工作实施方案》9月4日出炉后,分文理综合的考试科目设置给这次改革暂时贴上了“不彻底”的标签。

    孰料,两个月后,取消文理分科,这个曾在2010年掀起热议却终未进入《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2010~2020年)》的教育改革关键词,赫然出现在十八届三中全会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以下称三中全会《决定》)中——“探索全国统考减少科目、不分文理科、外语等科目社会化考试一年多考”。

    取消文理分科已呈箭在弦上的态势。

    此时,山东“取消文理分科”的改革尝试,无论其是否彻底,都值得关注。其经验和“教训”都可为制订取消文理分科的具体措施提供参考,比如应推出哪些配套措施,如何避免政策在实行过程中“不走样”。近日,中国青年报记者来到山东采访,尝试观察并记录下这份改革样本。

    “取消文理分科”的改革和高三没有关系

    11月15日,三中全会《决定》公布的那天,昌乐二中高三举行期中考试,这座县城也如往年一样进入到“高考第一轮备考状态”。

    20日中午12时30分,是昌乐二中开始午休的时间,高三学生杨林却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对记者说,“‘期中没考好’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响起”。

    同寝室的王浩则趁着巡视的老师不注意,蒙着被子,在床上翻起了《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上高三以后,这两名文科生的课程表已从高二的“语数外物化生政史地”考试科目以及信息、体育、艺术、研究性学习等10多门课程缩减到仅有“语数外政史地”和体育的7门课。

    3年前,当王武还在带2010届高三学生时,他就在期中考试结束后准备了一份发言稿。今年,面对取消文理分科后的第一届高三学生,他要发言的内容和上一次大同小异。

    王武的发言稿上有这样一句话:“我到17班找一名同学(星期六下午第二节自习),很多人抬头看我,而衡水(记者注:衡水中学)视频里记者进去无人理。”

    “比一比就有差距了!这说明我们的学生不够用心啊。”王武说,他准备把这一条和学生们好好“讲讲”。

    在和山东当地教师的交流过程中,他们反复提及衡水中学,并常常表达羡慕之意,王武说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之前我们也是那样的。”

    2008年,山东出台《山东省普通中小学管理基本规范》,作出了“学校必须开足开全课程”等明确规定。

    然而,私底下依然存在衡水中学式教学,用王武的话说,有的被逮着或被曝光了被通报批评,有的侥幸则还能教下去。尤其是到了高三,“大家都在疯狂备考,谁还管你是文科倾向还是理科倾向,统统为高考科目让道。”王武说。

    换言之,山东“取消文理分科”的改革和高中最后一年“没有关系”。

    “要为学生负责啊。”淄博市教育局一位不愿具名的官员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感慨道。这位官员每天都要接待至少几十个家长,最深的感受就是:“孩子是家长的一切,高考是孩子的一切,这种情况下,学校能不给孩子创造条件去学?”

    但这也并非没有办法,这位官员说,如果严格地执行“落实规范”的文件,降低省内学生的共同压力,高三学生依然可以继续学习所有科目的课程。这一想法值得今后改革借鉴。

    高二不分科政策“被走样”

    按说,高二学生应成为取消文理分科政策的最佳受益人——毕竟,在那以前,不少学校在高一下学期就开始分科了。

    山东在2010年明确宣称要取消文理分科之前,就已经有过这方面的探索。2009年,山东省教育厅开始推行“走班制”,政策制定者解释为“之前高中几门课一统天下,高二就开始文理分科,学生丝毫没有选择的余地”,“而多样化的课程设置将课程分为必修、选修与校本课程”的制度,在不少一线老师眼里,就是“取消文理分科”的雏形。

    那么,改革后高二的实际情况如何?

    “很多‘聪明’的学校一开始就固定下来了,根本没有走班。”潍坊市一位不愿公开姓名的中学校长告诉记者。

    按照规定,走班分为行政班和教学班。前者是固定的班级,也就是“晚自习同学在一起上课”的那个班,后者则根据学科兴趣和学生个人水平层次去自主选择和划分。层次分班,举例来说就是英语水平高的去A班,水平相对一般的去B班,水平相对差的去C班,问题相对少一些,学科兴趣分班就不同了。

    这位校长举了个“极端情况下”的例子,一个行政班有60个人,假设每10人正好对应选择了物理、化学、生物、政治、历史和地理,如果另外5个行政班的情况也是如此,这时候,所谓的物理兴趣班就集结了60个对物理感兴趣的人,那何不把这60个人固定下来打造一个行政班呢?

    此时,高考分科考试这只无形的手也伸了出来——通常选择物理的人,也会选择化学和生物,而不会去选择政治、历史或地理,于是,一个集纳了“同样对化学和生物感兴趣”的“物理兴趣班”便真的就可以形成了,学校接下来要做的,只需再给这个班级配上语数外教师即可。

    绕了一圈,又回到了此前的“文理分班”时代。

    当然变化还是有的,那就是现在的高二“文科班”仍有理科科目的必修课,“理科班”亦然。

    在山东省教育厅相关的政策文件里,这种情况被解释为“高中生根据自己的兴趣选择文科倾向和理科倾向,在原有行政班不变的情况下,通过走课的方式在不同的教室里上课”。

    这一做法也是走班制及取消文理分科政策的第一次“被走样”。

    “政策意在每个科目都要学,但没说学生不能有倾向,再者,素质教育的本质就是给学生更多的自主选择权,但这都成了‘聪明’学校提前分文理班的最佳借口。”这位校长说。

    淄博一中历史组组长赵增刚介绍了另一种情况。他告诉记者,尽管理科倾向的学生也学着文科课程,但上这些课程时学生们更多地是“在课堂上睡大觉”、“做数学、生物练习”,“因为学生都明白他们将来高考时不用考这些课。”

    教师也会这么想。赵增刚有时觉得给高二的理科生讲课更有意思,“不枯燥,压力也小。”他为此还专门做了自己感兴趣的“文革专题”、“大跃进专题”、“911事件专题”和理科生们分享——这一点值得肯定和借鉴,“某种程度上,这算是真正的兴趣班了。”赵增刚判断的依据是,他这么讲课以后,趴着睡觉的理科生少了,“老师喜欢讲,学生喜欢听,也有互动。”

    赵增刚以此为例却意在“反思”,“并非所有老师都像我一样,我的课也并非都是有意思的。”

    这种情况在山东省早已不是秘密。山东省教育厅一位不愿具名的官员告诉记者,“我们确实没有彻底取消文理分科,但是也没办法,我们能做到保证学生在高二下学期结束前不分科……至少,保证他们高中头两年都学物化生政史地六门课!这相对很多高一下学期就开始分科的省份来说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更值得其他省份借鉴的是,在不少山东本地的教师看来,高二学生之所以能上齐“全科课程”,更多地还是得益于山东2008年“落实规范”,即在开齐课程上动真格。没有这个政策配套,仅单独实行走班制或取消文理分科就很难奏效。

    全部科目都纳入高考就解决问题了?

    事实上,有无彻底取消文理分科的政策,对高一学生也有“隐形”影响。

    滨州市一位中学化学教师告诉记者,这种“隐形”主要表现在,高一每有考试,班主任老师都和学生讨论其优势学科和弱势学科,这就会加重高一学生“我迟早还要分科的印象”。“如果你数学或物理实在太差,有的老师不会和你说赶紧努力学,而会整天唠叨赶紧把文科好好学学吧。”这位老师说。

    于是,有人把这种现象和高二文理不分科走样归结于“考试指挥棒”——考试不考,就不学;考试考,就学。 

    滨州市博兴县两位不愿具名的教师告诉记者,在2009年前后的一次学业水平测试,即人们平时所说的会考中,邻县有一群替考的学生被撵了出来,还有一年,有学生头一天晚上就收到选择题答案。

    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其中一位老师告诉记者,一个重要的原因在于,会考是本县老师监考,高考是本市各县互换监考老师。

    如今,随着三中全会《决定》明确“基于统一高考和高中学业水平考试成绩的综合评价”改革方向,这一问题似乎迎刃而解——学业水平测试将会越来越严,甚至严到高考的程度。

    相应地,将高中九门文化科目都纳入高考,可能会有同样的效果:不管是文科生还是理科生都会认真学习全科。当前,不少专家也按照这一逻辑来预测未来的教育政策:2014年秋季入学的高一新生就可以执行文理不分科的教学方式,2017年高考有望执行文理不分科。

    在关于取消文理分科的讨论中,人们是担心的一点是加重学生负担,赵增刚却告诉记者,在“落实规范”的山东,“考全科学生负担会重是伪命题”。

    他的思路是:如果你的孩子学,我的孩子也学,那压力都很大;如果你的孩子学,我的孩子不学,就不是压力大不大的问题,而是公不公平的问题;但如果你的孩子不学,或少学一点,我的孩子不学或少学一点,大家压力都小,这才是最佳的解决方案,而山东“落实规范”的政策在某种程度上就起到第三种“不学或少学”的“警戒线”作用——“拉着学生往后站,到点了,别学了,睡觉吧。”

    赵增刚自己的孩子今年上了高一,他一个明显的感受是,“与头几年自己教的学生相比,孩子要轻松一些,也有更多的时间去上兴趣课。”

    因此他认为,压力大不大,不能单看是不是必修的科目多,而要看必修科目的课时、内容和难度是不是控制在一定范围内。

    遗憾的是,山东虽有了配套的政策,却依然没能啃下高三这块最硬的骨头。这一点,需要下一步政策的制定者重点考虑。

    取消文理分科的初衷,并非是让孩子机械地学习所有的科目,而是综合发展,让学生不带功利目的地多涉猎一些知识,从中再自主选择个人的兴趣进行学习。

    “你说理科生没有文学素养,那文科生就有文学素养了?”赵增刚说,他教过的一些文科学生毕业后去到大城市,连地图都不会看,“还有当年地理不错的学生。”

    记者去昌乐二中采访时,恰逢成群结队的外地教师来这所山东省重点中学观摩“研究性学习的做法”。但该校一位不愿具名的语文老师告诉记者,“我每天都发愁,考到大学里的学生发邮件让我帮他们改文档,都大学生了但错误依然不少。”

    这正是赵增刚困惑的:即便实现了全科高考,学生就能都同时具备科学和人文素质了吗?

    山东改得了高考,改不了高校招生

    更为重要的是,将9门科目都纳入高考,在目前的高校招生制度下,可能会出现新的“教育不公平”。

    “我们的孩子没人要了怎么办!”山东省教育厅那位不愿具名的官员告诉记者,他们曾经也想尝试全科高考,但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年头,原因并非如社会上传言所说“顶不住家长和学生说学业负担重的压力”。

    他举例说明,学生甲和学生乙的高考总分均是600分,其中甲的物理和历史分别是100分和40分,乙的物理和历史则是40分和100名,两人报考的学校是同一所高校,在专业调配和志愿选择时,一旦该校物理系招收了甲,而不愿意要乙,该校又正好没有合适乙的文科专业——事实上,乙就是冲着该校的名气去的,至于专业则无所谓——这时乙该怎么办?

    如果高校“委屈”地将乙招进物理系,那对另一个总分只有580分,但物理却考了100分的学生丙来说,又是否意味着不公平呢?

    这也正是当下一些专家所说的,取消文理分科,其改革核心在招考分离。

    “山东改得了高考,改不了高校招生,我们有勇气动真格,但对不住孩子,家长也不愿意。”这位官员说。

    他说,如果真像一些专家所言,2017年高考就执行文理不分科,仅仅3年的时间,一个既有区分度又有信度的高校招生导向体系就能搭起来吗?

    记者在基层中学采访时还听到针对招考分离的另一种说法。

    除了“看得到的公平”外,滨州市博兴县博兴二中语文教师刘洪峰还忧虑着一个“看不见的公平”——“即便将来高校有了很公正的招生机制,但每个高校都愿意要综合素质高的学生,那么我们县城里的农村学生,就非常吃亏!”

    最后刘洪峰说了这样一段话:尽管我是典型的文理分科受害者,但我更知道我是高考受益者。没有高考我就还在种地。如果取消文理分科,招生不利于农村学子了,我宁愿选择走高考,走分数,让孩子苦点累点算啥!

    这种声音或许有点“不合时宜”,但也需要决策部门在制订高考改革的具体方案时予以注意。

    (应受访者要求,本文出现的学生名字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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