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主持人在节目中问一位专家:“你能否用30秒钟告诉我们,哪一种宗教是一种侵略性宗教?”这听起来很荒谬,却是大众传媒的常态。
“电视媒体需要热闹和反应,不存在冷静分析或长时间说理的空间。”——法国学者巴斯卡尔·博尼法斯这样总结,“图像比语言更受欢迎。风度得体者要比思考正确者更受欢迎。”
那么,那些电视专家(还有网络大V们),提供给我们的到底是可供参考的有价值的信息,还是语出惊人的判断和缺乏事实支撑的观点?进而,媒体的雄心是给舆论提供信息还是试图影响舆论?两者的边界又在哪里?
在《造假的知识分子》里,巴斯卡尔·博尼法斯明确地回答了这个问题,其观点可以用副标题一言以蔽之——《谎言专家们的媒体胜利》。
那些混淆视听,罔顾事实,甚至强化错误观念的专家,之所以“得以在屏幕上露面,是因为他们说的是人们准备听到的话,他们顺溜了大众思想的混汤。如果一个‘造假者’顺应公认的观念和统治的风向,即便他经常将自己打扮成反对政治正确,他也会显得特别可信。”
也就是说,谎言专家们之所以胜利,是因为他们强化了公众偏见,顺应了权力(统治)的需求。在如火如荼的舆论战中,“知识分子和专家们既是主导者(揭示或引导),也是一种赌注(他们有价值、价格)。因此,他们可能有意将他们的公众亮相‘货币化’,获得象征性或具体的报偿……参与舆论成了获得身价的手段。”
当越来越多的专家被嘲笑为“砖家”之时,公众似乎已对造假的知识分子们心存警觉。不过,由于专业知识的欠缺,以及兴趣关注点的不同,人们不太会从事专门的学术打假,知识圈内的人,也多半各有山头,除了排除异己,很少特意揭穿谎言。如此,像巴斯卡尔这样专门与具有国际影响力的知识名人“为敌”,将其谎言和作为一一揭露的人,着实不多。
遗憾的是,对于他所“批判”的那些名人,我知之甚少,不敢轻易作出事非判断,只能大致复述其间的故事。
弗朗索瓦·艾斯堡,国际著名战略家,曾经被军火商所雇佣。当他以战略“专家”的身份发表主张之时,丝毫不提自己的“雇员”身份,尽管其大部分主张,与雇主的利益毫无矛盾。
看着很熟悉?可不是吗,在新近国内的转基因食品之争中,有的专家或者管理者曾受聘于美国转基因研究公司,不也一度引起质疑么?作为公众,又如何能证明,某位专家的观点,与利益无涉呢?
弗朗索瓦就被抓住了“把柄”。在巴斯卡尔看来,他就是那种典型的“谁出钱,替谁说话”的造假者。
伊拉克战争爆发之初,弗朗索瓦接受了一个任务,去影响法国舆论,让人们觉得战争是为了一个合法目的。于是,这位战略专家在广播电台的麦克风前宣称:当某人拥有每年150亿美元的石油收入时,只要他想,就能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就可以去害人。
这种竭力为战争辩护的“主战”观点,并没有持续多久,宣战之后,弗朗索瓦很快改变了立场,因为新的“雇主”——法国国防部让他遵守纪律。而随后,在伊朗问题上,他又主张对伊朗进行军事行动,以阻止这个国家拥有核武器。
也许,“专家”总能自圆其说,我们无从判断他们是预测失误,还是有意欺骗舆论。况且,公众多半健忘,没有工夫,也懒得去探究某些专家的出尔反尔,翻云覆雨。
这种惰性,使得他们更倾向于相信自己“想要”的东西,更希望获得一个简单而确定的结论。
于是,专家投其所好,“制造一些虚假概念”,“不是让公民得以思考一些复杂的现象,而是极端简化事件,向公共舆论提供一些智理上掺假和有毒的产品,制造观念进行欺骗。”
如此,避免知识分子造假与“蛊惑”的方式,或许是让他们退守书房追求纯粹的真理?没有那么简单。该不该介入政治,曾是知识界争议不休的议题。《文人的背叛》的作者朱利安·邦达就认为,政治介入会导致党派偏见、不诚信、偏离理智的真诚。 而保尔·尼赞、保罗·萨特等人,则以其作品和行动表明,对社会问题和真实生活的沉默、不介入,才构成“文人的背叛”;萨特的同学和哲学对手雷蒙·阿隆,更以“介入的旁观者”而著名。
“一个知识分子捍卫一项事业,是为之服务,还是利用它来改善自己的名望声誉、在知识界的个人地位,甚或是自己著作的销售?”在一个专家们获得媒体胜利的年代,巴斯卡尔的警觉和反思具有特别意义。而衡量一个知识分子是否真诚,可许就在于“他是否同时遵守邦达求真的要求和尼赞、萨特政治介入的要求?我以为,只有符合这个条件,知识分子才是可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