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你一天的生活是这样的:早上出门,在楼下小吃店买了一份早餐,小吃店老板每天都半夜起来忙活;到公司上班,收到快递员送来的网购战利品,这小伙儿已经一个月没休息了;下班后,顺道去理发店剪了头发,新来的洗头工很是腼腆;晚上去看望父母,小保姆做好了一桌丰盛的晚餐……这些熟悉的陌生人,你可能并不知道他们的名字,或者只是模糊地称其为小张、小王……
他们大部分是外来务工者。在北京,常住青年流动人口近5年来年均增加37.4万人,2012年已达近500万人。当外来务工者、尤其是农民工,总是以弱势群体的形象见诸媒体时,他们真正的日常生活,其实鲜为人知。而年轻的90后外来务工者已经抵达了城市,他们有着与父辈不尽相同的人生际遇,他们的北京青春故事正在上演。
学游泳、学古筝、学新闻,小保姆的文化之旅
万红霞,女,1992年出生,安徽人,保姆
万红霞长得很清秀,白皮肤、鹅蛋脸、弯弯的眉眼,说话也和她的长相一般柔顺。她一直说自己“很幸运”——她所言的幸运,是17岁那年刚来北京,就找到了一份照顾孩子的工作,从此就在待她不错的东家家里一干4年。从最初自己也是一个羞怯怕生的小姑娘,到后来能独当一面带着孩子去宁波游玩,万红霞在北京的生活日益精彩。
由于工作环境的单纯,她并没有在这个大城市中遭遇挫折,而是开始了一场意料之外的文化之旅。万红霞的日常工作是照顾孩子,孩子一旦去上学,她就自由了。于是,她办了附近一家健身房的年卡,白天有空就去游泳健身,“我也没有同事,出去看看挺好的”。北京大大小小的旅游景点,她都逛了一个遍,故宫、长城自然去过,连宋庄这样较为偏僻的文化场所,也没有错过。她还成了博物馆的常客,从首都博物馆到国家博物馆,从科技馆到天文馆……比起一般游客,万红霞的北京之旅有着浓厚的文化气息。
虽然连连摆手说自己“没看懂”,但自从看了现场版的歌剧《猫》,万红霞就喜欢上了音乐。一次随东家去做客,那家主人正在弹古筝,叮咚作响的琴声瞬间就吸引了她。70多岁的主人鼓励她:“老人家我这么大年纪都学会了,你小姑娘很快学得会!”回家后,兴奋的万红霞用自己的积蓄买了一架古筝,还花了1800块钱报了一个古筝学习班,18节课一节不落地听完了。“古筝的声音非常美,能让心静下来。”她谦虚地说,“我还只会最简单的曲子,《孟姜女》、《小白菜》、《凤阳花鼓》……”
东家家中有很多书,也不限制她看,于是,从路遥的《平凡的世界》到沈石溪的儿童文学,万红霞都细细读了一遍。她有一个计划,将来能开一家自己的服装店,于是自掏腰包买了一些经营类的书籍琢磨,比如桌子上正摆着一本卡耐基的《世界上最伟大的推销员》。
来北京时,万红霞刚念完高一。在媒体工作的东家鼓励她继续学习,于是她报名上了成人自考的新闻学专业,现在已经考过了一门。“我可能不会再专门去念书,但我不会放弃,会一边工作一边学习。”
万红霞说:“其实在北京和在老家差不多,关键是自己的心态,用什么心态去面对生活,如果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在哪儿都一样。”她说这句话时,几乎让人肯定,眼前这位21岁的小姑娘,囿于学历,第一份职业是保姆,但这绝不会是她的终身职业。
技师、理发师、店老板,洗头小哥的职业规划
王纯,男,1997年出生,江西人,理发店技师
石元,男,1996年出生,河南人,理发店技师
一头黄发的王纯和一头红发的石元在理发店里十分吸引眼球。这是一个工作日的下午,店里并不忙,俩人正拿着一份《毛发生理学》的教学资料在互相问答,“什么样的毛发是健康的”、“毛发有哪几个品种”……如同学校里考试前的准备。王纯和石元都不到18岁,属于未成年工,但他们颇为老道地告诉记者,在美发界,必须从这个年纪开始学,不然就晚了。
王纯上学时成绩不好,天天上网,抱着“念不好书不如打工”的想法,一年多前从老家来到北京。可这个“不爱学习”的孩子现在每天从上午9点工作到晚上10点,工作间隙就自学公司发的美发教材,定时参加培训和考试。“我学的比上学时候认真多了,因为这跟自己的生计相关啊。”王纯说。他现在已经从洗头工晋升到了技师,能够独立操作染发、烫发等项目。王纯的短期目标是当“老师”,即理发师,至于什么时候能实现,他说“要看悟性”。
石元来理发店之前在一家工厂当过工人,因为受不了流水线工作的无聊,加上自己喜欢美发,于是加入了这个行业中。他比能言善道的王纯显得腼腆,小声说:“现在是技师,明年或者后年就能当理发师,然后存点钱,就能自己开个店。北京消费高,我想回老家……”
理发店的日子是集体生活。大部分人都是单身,住在老板提供的宿舍,10个人住一套90平方米的宿舍,不宽敞也不至于拥挤;午饭晚饭都在店里解决;每周休息一天。难得休息,他们会结伴去逛街看电影,或者聚餐唱歌,和城市里的其他年轻人无异——或者只是那头红色、黄色的头发让他们在人群中更有辨识度。
说到对北京的感觉,石元连说了3遍“好大”,不过这个大城市对他来说,最多的活动范围就是这个位于东五环外的理发店周边。虽然来北京已经一年,但他几乎没去景点玩过,“好不容易休息一天就睡觉,醒来就中午了,再洗个衣服、上会儿网,就晚上了”。石元有一个12岁的妹妹,虽然他对自己出来打拼不曾后悔,但还是希望妹妹将来能念大学:“念大学肯定能有个好点儿的工作,打工还是挺累的。”截至采访那天,因为新店刚开张,石元已经一个月没有休假了。
好动的王纯去过北京的国贸、世贸天阶等商业区,也去过故宫等景点。至于北京什么最吸引他,“繁华、能赚到钱!”王纯的眼睛一亮。他自信地说:“我肯定比在老家的朋友过得好。我和他们接触的东西不一样。他们的思想只停留在过日子,赚得不多而且没什么规划,起床上班、下班睡觉,就这样。我和他们不一样。”现在,王纯多的时候一个月能挣五六千元,孝顺的他把1000元寄给老家的奶奶,剩下的除去日常花销都存了定期。他有一个小小的“野心”:“等到25岁,就能开一家理发店了,我当老板!”
读小说、聊QQ、写心情,服务小妹的网络生活
杜艳艳,女,1996年出生,内蒙古人,餐厅服务员
杜艳艳在一家24小时营业的烧烤餐厅当服务员,每天的工作时间是从下午4点到凌晨4点,主要负责招呼客人和打扫卫生。去年,初中毕业没再升学的她觉得总在家中也无所事事,于是来到了北京这家亲戚开的餐厅工作。
来北京前,艳艳觉得“北京明星多,来了没准能遇上”,到了之后发现,她的活动范围被局限在了餐厅,一天12个小时日夜颠倒的工作量让她根本没有时间出门,更别说游玩了。唯一的惊喜是9月28日——这个日子艳艳记得清清楚楚,一个小明星居然来到这家餐厅取景拍电视剧,还给她签了名,这着实让她兴奋了好久。
餐厅只有她、小姨、姨父和厨师4个人,没有朋友也没有同事,平常陪伴艳艳的只有一个大屏幕的国产智能手机,这是她花了大半个月工资买的。一则微博“90后农民工的移动互联网 ”最近流传甚广,作者在广深莞三地以手机销售人员的身份近距离接触了30多位90后外来务工者,虽然不是严谨的调查,但也发现了他们在使用移动互联网上的一些共同点,如“喜欢大屏手机”、“使用最多的软件是QQ,经常性上班挂QQ”、“不玩微博,玩QQ空间”、“喜欢看网络小说”……
看小说、聊天、玩游戏,这是手机在艳艳眼里的三大娱乐功能。她用心地为手机设置了“爱不上锁”的主题,界面都是粉红色的可爱图案。
从来北京到现在,艳艳已经看了100多本网络小说,尤其是网络言情小说,她对其熟悉程度已经到了“看开头就知道结尾”的水平,尽管如此,不同的故事情节还是让她着迷。看多了言情小说,艳艳对爱情十分憧憬。 “小说里的主人公有男朋友、被人保护,感觉特别好。我总是想,如果我有了男朋友又对我好,该多好啊……可是我又怕找了男朋友他不对我好,我想找又不敢找。”艳艳断断续续地说。
“晚上11点到1点,店里客人少,我就能聊会儿QQ,或者打会儿游戏。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就在QQ空间写点东西。”打开艳艳的QQ空间,可以看见她的心情起伏。“傻瓜,别再想了,你不可能永远都在这不是吗”,“人生有时就像一顿美味的佳肴,有酸甜也有苦辣”,“有点小郁闷,如果有个朋友在我身边就好了,可以说说心里话”……
如果卸去脸上的粉底和假睫毛,艳艳还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第一次离家那么远,刚开始特别害怕,每天都是起床、干活儿、睡觉。我想家啊。” 因为不敢独自坐公交车——坐丢过,她来北京后最远只坐着小三轮,去到离餐厅4公里之外的一个管庄商业区;而来北京后最开心的一件事,是上个月小姨带她去了一次KTV。
艳艳掰着手指说:“再过7天就是我的生日了,我想请个假出去玩。平常也没什么理由可以请假。”至于去哪儿,艳艳先是兴奋地说去故宫,一会儿又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还是去管庄吧,没人带我不认路啊。”
艳艳明年不再打算继续当服务员,看似柔弱的她有一个梦想——当兵!“在电视上看到当兵的多帅啊。现在年龄不够,明年就行了!我身体很好,跑步跳远都行!”说到这,小姑娘的脸上依稀可见飒爽英姿。
本报记者 蒋肖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