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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一年了，青岛市民孙凯感觉心中就像天天压着一块石头一样。
3年前，他放出一笔1000万元的短期贷款，随后手中攥着一处房产作抵押。然而，借款人私下串通房管部门工作人员，一分钱没还就成功注销了抵押。债权人孙凯被蒙在鼓里，对此一无所知。现在，借款人不知所踪，房产抵押权也被注销，孙凯的千万巨资面临“打水漂”的危险。
孙凯的遭遇暴露出民间借贷“青岛模式”面临的问题。这一模式曾经一度繁荣，其操作方式大致为：民间借贷公司作为中介平台，将有投资需求的放款人和有借款需求的借款人撮合在一起，借款人以房产作抵押，经青岛市房地产交易中心审核确认后，放款人获得房产抵押权并发放贷款，从而有效配置了民间资本。
“在‘青岛模式’中，房管部门本应是经济秩序的守护者，保障民间借贷的资金安全。我也是出于对政府部门的信任，才敢借出巨款。现在，因政府部门的失误，让我遭受了损失。”孙凯说。
千万元借款
据孙凯介绍，2010年11月，经青岛中天德投资管理公司牵线，一个名叫李洪的生意人找到孙凯。李洪自称与朋友施君平合作开办一家体检中心，手头资金不够，想从孙凯处借钱。
经多次协商，2010年11月15日，孙凯与李洪、施君平签订一份抵押借款合同：孙凯向李洪放贷1000万元，施君平作为抵押人，将自己拥有完全产权的一处房产（权证字号：青房地权市字第20107274）作为借贷抵押，借贷期限为2010年11月16日至2011年1月15日，月利息约定为2%。
施君平用于抵押的房产位于青岛市市南区燕儿岛路22号，建筑面积为527.82平方米，现被用于开办一家中西医结合门诊部。经实地调查及参照市场现行价格，孙凯和施君平一致确认该处房产价值为1500万元。
这份抵押借款合同约定，如借款人不能正当履行还款义务，则放贷人有权根据法律规定的途径处分该抵押物，并就其变现价款优先受偿。
签订合同的第二天，2010年11月16日，孙凯与李洪、施君平一起来到青岛市国土资源和房屋管理局房地产交易中心（以下简称“交易中心”）办理借款抵押登记手续。在获得交易中心办理的抵押房产他项权证后（青房地权市他字第201082033号）后，孙凯当天向李洪发放1000万元借款。
“我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多年，办事一向细心谨慎。放贷1000万元是个大事，虽然可能有风险，但我手上有房管部门颁发的房产抵押权证，我觉得这是完全有保障的，万一有变故可以处置房产。”今年50岁的孙凯如是回忆当时的心态。
2011年1月15日，借款合同到期后，李洪以资金紧张为由，经孙凯同意，双方两次签订协议，将借款到期日延展至2012年3月15日，并将利息由月息2%提高至3%。2012年3月25日，二次展期合同到期，李洪仍然不能如期还款，并请求第三次展期，被孙凯拒绝。当年4月8日，李洪签订还款计划，保证2012年5月1日前还款1000万元，“到期换不了将抵押物变卖还款”。
然而，在一次次的催促与等待中，孙凯始终未能收到还款。2012年8月25日，孙凯向青岛市中院提起民事诉讼，将李洪、施君平以及贷款中介公司——青岛中天德投资管理公司告上法庭，要求被告归还其1000万元借款本金及300万元借款利息。
2013年1月，在等待法院审理判决的过程中，因为突然联系不到李洪，孙凯决定按照合同约定，处理抵押房产以保证自己的经济利益。
对孙凯来说，房管部门的审核认定是他敢于对外借款的“定心丸”。“在催款过程中，虽然李洪多次不守信用，没有如期还款，但我始终认为自己有房管部门办理的房产抵押权证，政府部门难道还信不过吗？有房子在我手上，这是有保障的，也就没有太多担心。”
10分钟
然而，孙凯很快意识到自己的想法过于天真，一场骗局正在徐徐展开。
2013年1月21日，施君平突然告诉孙凯，称压根儿就不知道李洪借钱的事儿，自己也从未将房子抵押给孙凯。
孙凯大吃一惊，顿感事情蹊跷，立即到青岛市房地产交易中心查询。面对查询结果，他彻底傻眼了：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交易中心注销了孙凯的贷款抵押登记，他不再有处分该处房产的任何权利。
中国青年报记者获取的这份撤押文件显示，2010年11月26日16时28分，也就是办理抵押登记和放款10天后，施君平、孙凯共同申请撤销抵押登记，撤销理由为“贷款已还清”。
“我根本就没去交易中心办过任何撤押手续，文件上我的签名全是别人伪造的。他们撤销抵押时，我放款才10天，连一分钱都没收回，怎么可能‘贷款已还清’？”孙凯不明白，没有本人在场，交易中心怎么就能够办理撤押手续？
进一步查询的结果让孙凯更加震惊。就在他的房产抵押权证被注销10分钟后，青岛市房地产交易中心再次为施君平的此处房产办理借款抵押登记（房地产他项权证号：市201086757）。利用这次抵押登记，施君平向青岛华丰农村合作银行中韩支行借款1300万元，用于购买设备，借款期限为2010年11月26日至2012年11月25日。
“从撤押到再次抵押，中间只间隔了10分钟，这简直太不正常了。”孙凯说。
孙凯向青岛市房地产交易中心讨要说法，要求恢复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注销的房产抵押权证。交易中心答复称，“你的抵押权注销登记经办人为沈晓东，其未移交注销你抵押权登记的档案。现该经办人已被司法机关羁押，我中心已将上述问题反映给司法机关，待司法机关查清事实后，我中心将依法办理。”
2013年2月4日，交易中心进一步答复称，2012年12月18日，该处房屋被青岛市中级人民法院查封，在房屋被依法查封期间，暂不具备恢复抵押权的条件。
2013年2月21日，孙凯向青岛市政府提出行政复议申请，请求撤销交易中心错误注销其房产抵押权证的行政行为，要求恢复其房产抵押权证的合法权益。
2013年4月15日，“因本案情况复杂，不能在法定期限内作出行政复议决定”，青岛市政府决定延期作出行政复议决定。5月6日，青岛市政府作出中止该行政复议的决定，理由是“因案件审查需要以申请人起诉的民事案件审查结果为依据，而该案件尚未审结”。
好制度的困境
正在孙凯维权无门之际，2013年8月14日，青岛市中院对其1年前提起的追债民事诉讼作出判决：判令被告李洪、施君平在判决生效之日起10日内偿还借款本金1000万元及利息300万元。
虽然赢了官司，但孙凯对讨回借款并不乐观。“施君平明知房产已抵押给我，又将房产再次抵押借款，已涉嫌骗取华丰银行贷款。交易中心为此报了案，她的房产也因华丰银行的申请，被法院查封了。我这一纸判决，根本无法执行。”孙凯说。
施君平在电话中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自己之前并不认识孙凯，也没有向他抵押过房产，这都是李洪设计的骗局。针对中院的判决，她目前已提起上诉。
在孙凯看来，事情败露后，施君平一直想“赖账”。他向记者出示了施君平和他之间关于还款的来往短信，证明施君平在睁眼说瞎话。
孙凯现在唯一能做的，还是去交易中心讨说法，要求恢复其房产抵押权。孙凯认为，自己的合法权益之所以受侵害，就是因为交易中心管理混乱，致使工作人员利用职权违法注销了自己的抵押权，才导致了目前的局面，因此交易中心必须对此负责。
据了解，按照正常程序，注销登记抵押权必须各方当事人到场，经本人签字并提交申请材料后才能办理，而且经办人必须要移交注销档案，收回之前颁发的抵押权证，才能彻底完成注销程序。
“交易中心给我的回复说，注销登记经办人沈晓东未移交注销档案，那说明我的抵押权的注销程序尚未走完。在这种情况下，施君平又如何能够办理新的借款抵押登记？交易中心的管理是不是很混乱？”孙凯说。
事实上，在孙凯发现问题之前，包括沈晓东在内，交易中心已有5名工作人员被司法机关羁押审查。这5人收受贿赂，滥用职权，采取非法过户、重复抵押、非法撤押等手段，给至少50户房产受害人造成重大经济损失。
交易中心法规信访处处长张详珍表示，目前此事已经刑事立案，由公安机关介入调查，“按照先刑事后民事的原则”，只能等刑事案件审结完毕后，交易中心才能具体协商处理意见。
对于孙凯关于交易中心管理混乱的质疑，张详珍回应说，交易中心每天都要移交整理成百上千份档案，不可能一一梳理，同时，为了提高工作效率，一名工作人员即可办理产权抵押登记与注销业务。张详珍承认，因为缺乏另一方的审核把关，这种工作方式的确存在漏洞，为个别人违规操作留下了空间。“发现问题后，我们及时做了调整，现在已是两级审核。而且，房产档案必须当天移交，移交不完不能下班。”
然而，即使加强了管理，房产抵押登记仍然面临一些困境。交易中心一名余姓副主任表示，现在证件、材料造假泛滥，会有个别人拿假材料搞诈骗，而交易中心实在没有能力一一审定鉴别。
2011年5月17日，青岛市紧急叫停了城区房产抵押贷款业务，曾经热闹一时的“青岛模式”戛然而止。此前，这一模式曾被当作盘活民间资本、提升经济活力的一项创新之举，被广为推崇，不少地方纷纷赴青岛学习。
一个好的制度，因为执行中存在的一些问题，走入“死胡同”，这未免有些可惜。“我们目前只是暂停执行，并不是说以后一定不做。”余副主任说。
但何时重启，如何堵住制度执行中的漏洞，目前依然没有答案。
“这个制度本身没有问题，使得民间借贷活动得以规范化、阳光化运作，但在执行过程中，管理上的漏洞太多，个别工作人员违规操作，侵害了众多债权人的利益，最终毁了这个制度。”青岛一名从事民间借贷行业的人士告诉记者。
本报记者 丁先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