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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01月08日 星期三
中青在线

他是法学界的知名学者、博导,著书400多万字。一年前,他打赌“2013实现县乡级公务员财产公示”。2014年元旦,他愿赌服输,罚自己爬行一公里。有人说这是“行为艺术”,有人说他“斯文扫地”,他认为,“如果我赢了,所有人将受益,如果我输了,大不了一个人承当。”

爬不爬行,自己的事;发不发声,学者的事

本报记者 宣金学 《 中国青年报 》( 2014年01月08日   10 版)

    2014年元旦,范忠信罚自己爬行一公里。

    2014年元旦,在杭州郊区的南湖边上,法学教授范忠信双腿跪地,爬行了一公里。

    “如果不爬都对不起我的名字。”他说。

    一年前,这位法学学者打赌:“2013年里,除了民族区域自治的地方外,其他所有省市会实现县乡级公务员财产公示”。而赌注,则是“输了罚自己爬行一公里”。

    一年后,55岁的范忠信输了。虽然2013年的最后几个小时,他仍守在电脑前频繁刷着各个网站,期待关于“公务员财产公示”的最新消息蹦出来。

    作为杭州师范大学法治中国化研究中心主任,他认为,要把权力关进制度的笼子里,“‘公务员财产公示’就是这个笼子最重要的一根铁栅栏”。

    更早之前,公务员财产的申报、公示已有几个地方在进行试点,比如新疆阿勒泰地区、江苏淮安、浙江慈溪等地。“关于公务员财产公开,越往基层,阻力越小。”范忠信乐观地以为,“这样的改革经验或许会从局部、从基层推向全国。”

    这个从湖北英山县大山里走出来的学者,想着小时候还在泥巴里打过滚,“爬行又算得了什么”。他觉得爬100米太短,不足以自罚,发微博公布这个赌约时,加到了一公里。

    但眼看着逃不过输的结果,他也犯了难。“这确实太有辱斯文。”2013年最后一个夜晚,他心里非常不平静,“但是如果连诺言都兑现不了,那也太掉档次。”

    范忠信早已是法学界的知名学者,迄今发表的论文有200多篇,出了5本专著译著,达400多万字。他开玩笑说自己小时候顽皮捣蛋,常被母亲逼着写检讨,却“歪打正着”地成为一个以写作见长的学人。

    2010年来杭州师大之前,范忠信是中南财经政法大学法学院的教授、博士生导师。他带的博士里面,如今不少也成了法学教授。在这个“学者”身份之前,缀了一大堆头衔:中南财经政法大学台湾研究所所长、法律史研究所所长、法律文化研究院院长、法学院学术委员会主席、中国法律史学会执行会长。

    在他的助理胡荣明眼里,范忠信活生生就是一个古代的“士大夫”:斯文有见识,也很有使命感。

    “失去信用造成的人格破产,比跪在地上爬还可怕。”他说。妻子也支持他:“连这个都做不到,还是什么男子汉?”

    胡荣明认为,范忠信骨子里有股“倔劲儿”,“像头老黄牛”,“他对认定的事总是很执着”。其实,早在赌约到期之前,已经有不少朋友来电话劝范忠信“别爬了,有失身份”,或者“可以灵活点儿”。

    新年第一天的上午,范忠信和妻子驱车到荒僻的远郊湖边,在没人的地方停下车。他先是在一条石子路上爬。妻子举着手机在后面拍摄,一条黑色拉布拉多犬在旁边跑来跑去。

    范忠信低估了爬行的难度。刚爬了不到100米,裤子就磨破了,膝盖也破了,手掌被硌得生疼。后来他不得不挑选一块草地。在大约100米距离的两端,放上石块作为标志,从这头爬到另一端,这样来回七次。

    虽然戴着毛线手套,草茬和带刺的苍耳子球还是扎到手掌。小时候要走10里山路去上学的范忠信没想到,完成一公里的爬行会这么困难,前后用了将近两个小时。

    “没什么可后悔的。”范忠信觉得,“如果我赢了,所有人将受益,如果我输了,大不了一个人承当。”

    “爬行也是一种谏言,以善良、温和的形式。”他解释。

    “我是一个温和的批评者,是一个胆小的、怕事儿的反省者。”他很多场合阐释自己的这种姿态。2010年他开微博批评一个案子,刚发两条便引来几十条痛骂。“吓得我马上就不敢再说话了,多半年后才重回微博。”

    在范忠信的开门弟子、中南财经政法大学教授陈会林看来,范老师这种参与社会实践、干预现实的方式,对他来讲再熟悉不过。在中南财经政法大学的12年,范忠信以“学校的主人”的身份一直在从事这种实践。

    虽然头上有一堆头衔,但范忠信清楚,那只是意味着要带更多的头、填更多的表、做更多的申报。“前一年刚申请完‘重点学科’,第二年又要申请‘创新学科’,接着还得申请‘特色学科’。”范忠信笑道,“拼来拼去,这有点像小孩过家家。”

    倒是学校教职工代表大会副主席这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儿让他干得特别起劲儿。他找出《高等教育法》,研究里面规定的教代会的职责。“这在学校里相当于人大了。”范忠信自信地认为。

    从学校里开课选课缺乏公平竞争问题,到考试纪律不好的问题,甚至绿化科砍树割草噪音震天,范忠信都要管上一管。

    一次,学校一处公共绿地喷水龙头破裂,溢出的水存了一水坑。范忠信见到后立马忙活起来。给绿化科、后勤处、总务打了十几个电话,这些部门“磨洋工”,他就找到管后勤的副校长,最后闯到校党委书记办公室。

    “不可能啊,这么小的事,还用得着你个大教授出马?”书记一边说着一边给后勤处打电话。后勤专门由副组长带队,来到范忠信家里登门道歉:“听说您家水管坏了?”这让范忠信哭笑不得,但死磕了半年后,学校绿地的水龙头终于修好。

    范忠信有时也会大声跟校领导较劲儿。一次会议上,因为法学学科在全校资源分配中的公平问题,他和校党委书记争吵起来。这个平时讲话调门不高、和声和气、在家从不和老婆吵架的教授,把书记气得“脸色铁青”,拍了桌子。事后,两人见面还互相道歉。

    关于元旦的爬行,范忠信也思忖着,该怎么“温和”地完成:既履行诺言,又不给别人添麻烦。这也是他选择郊区的湖边,避开闹市的原因。

    范忠信说:“在一大堆人中,当看到有严重侵害行为时,人群中有人大喊‘住手’的时候,我会加入喊‘住手’助威的行列,我一般不敢第一个站出来与人搏斗,我没这个胆量;但是在人群中第一个喊‘住手’的胆量,有时我还是有的。”

    在一篇1988年发表于《瞭望》周刊的文章里,范忠信介绍了自己做“公民”的开始。他曾“坚决地劝止了几个山乡老家的‘父母官’关押和拷打‘刁民’的行动;开始劝说乡里长辈们停止包办婚姻;开始帮助作县人大代表的父亲提出议案;开始帮助乡亲们‘打官司’。宪法修正案公布时,写了长达万言的修订意见书寄给全国人大常委会”。

    开微博到现在两年多来,范忠信已经发了15000多条。他希望,自己的微博能让网友有些启发。

    爬了将近两个小时,范忠信拖着渗血的膝盖回家,然后花了七八个小时将视频传到微博里,告诉大家自己没有失信。

    “不忍心看这么难过的东西。”范忠信带的硕士生谢超,至今没有点开视频。陈会林也看得直心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有人告诉他,范老师并没有完全输。因为不久前,中共中央印发了《建立健全惩治和预防腐败体系2013-2017年工作规划》,其中提到“完善领导干部报告个人有关事项制度,推行新提任领导干部有关事项公开制度试点,制定配偶已移居国(境)外的国家工作人员任职岗位管理办法”。

    “这个文件明显是一个进步。”范忠信评价道。 

    在中南财经政法大学任教的12年里,范忠信开设的法制史是学校最火爆的课之一。“每次都黑压压一大片人来听课,场场爆满。”学生熊媛媛回忆说,“甚至有人逃了专业课过来听。”

    他离开中南财经政法大学的最后一堂讲座上,有学生提前两个小时去排队,容纳400人的报告厅,最后挤进600多人。讲座结束,学生们送给他三本厚厚的签名册,写满祝福语。一位学生写道:“先生说过,中国法治实践出了这样那样的状况,没有必要太灰心。但是要凭良心,尽努力。个人的力量是渺小的,但总比不做好。”

    2004年,有学生听闻范忠信要离开中南财经政法大学,便在网上呼吁“保卫范忠信”:“中南有何颜面让如此人物离我们而去!”

    “因为学校太需要老成持重、老于世故的人,不需要我这样的‘老愤青’,所以我选择离开了。”范忠信说。

    在中南财经政法大学的论坛上,“范忠信”常常成为学生的讨论话题。毕业典礼上,台上坐的几排都是学校机关干部,老师们只能坐台下,“教师代表”范忠信看不惯,起身走人,“来表达自己的抗议”。

    学校食堂停伙早,很多学生下课赶来吃不上饭。学生抗议,范忠信去现场声援,并将厚厚一本联合签名送至管后勤的校领导。

    范忠信做过几场“信访中国的法治忧思”的讲座,不时有上访的人直接找到他办公室来。

    “案情有明显不合理的,我会把材料留下,通过自己的关系转交给有关部门。”范忠信说,“实在不好判断的,也就只能带人家去食堂吃个便饭了。”

    陈会林引用德国哲学家费希特的话来评价自己的老师——“学者应为社会而存在”。

    在上传的视频里,由于妻子没拿正手机,范忠信的影像是颠倒的。到了终点,患有关节炎的范忠信累得有些说不出话来。他觉得,心里感到一种“深深地挫折感,无奈、无力”。

    爬行过程中,有人骑着摩托车路过,好奇地停下车,问道:“你这是在干吗?”

    范忠信笑答:“我啊,搞保健呢。”他将之称为“公民脊椎保健法”。路人看了会儿觉得无趣,便发动摩托,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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