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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01月21日 星期二
中青在线

我一直在回避,终于没有打招呼——

冻住的时刻

闫晗 《 中国青年报 》( 2014年01月21日   12 版)

    1990年代初,我家才有了电冰箱。它的出现并没有什么必要性,因为是一件重要而流行的家用电器,别人家买了,我们也要有。最初那台冰箱的牌子我不太清楚,只记得门上似乎画着三个2。

    我家并没有很多东西要往冰箱里放,只有过年过节爸妈单位分的带鱼、鲅鱼之类需要放在冷冻室里,而那往往是冬天,室外就是天然的冰箱。夏天的时候,妈妈会批发一些冰棍、雪糕之类的,放在冰箱里留给我吃。我小学一年级认识一个好朋友,家里的冰箱是带自制冰棍的盒子的,她妈妈用奶粉冲了水,冻成冰棍给我们吃,这让我很向往。可是我家的冰箱没有这种盒子,只送了最普通的制冰盒,对我来说这并没有什么用。

    有一阵冰箱是空的,大多数时候是断了电擦洗之后摆在那里。所以这台冰箱的寿命并不长,不知道是经常不用缩短了它的寿命,还是本来质量就不过硬。我也不确切记得它是什么时间坏掉的,努力回忆,依稀想起一些与它有关的事情。

    比如说,小学五年级的夏天,妈妈会在一个很深的大铁钵子里面晾上凉开水,加上蜂蜜和糖,然后放进保鲜室。从炎炎烈日下回到家,打开冰箱,倒一碗这样的糖水,喝下去是凉凉的甜,沁人心脾。

    那一年,小舅得了肝癌,发现时已经是晚期,他想吃的东西大家总是尽量满足,比如他在电视里看到的大碗面,比如盒装的冰淇淋。那时候,盒装冰淇淋在我们那里还是很少吃到的。妈妈买了放在冰箱里冻着,等周日带去给小舅吃。我打开冰箱看了又看,模糊地懂得不可以跟小舅争,他是病人,终于没有说出“我也想要吃”这句话。我在小舅家里见到了他痛楚的脸,吃了一些别人送来的裹着糖衣的花生,很快就回去了。我上初中的时候,小舅就不在了。我们来往并不密切,也没有于我很重要的事情发生,现在回想起他,我印象最深的只是大碗面、冰淇淋和糖衣花生。

    我刚上初中时很不适应,那个中学离家远了很多,并且没有熟悉的同学,小学的伙伴们上的是另一所学校。我第一次骑上了自行车,兜里揣着两块钱,用来买午饭。课程比小学要多,任课老师也不熟悉我,因而显得毫不亲切。老师们总是偏爱成绩好的学生,而我入学的成绩并不特别拔尖——只是在原来的学校是第一名罢了。

    初中一年级的教室在一层走廊的尽头,光线昏暗,旁边有几个洗手的水龙头,暗灰色的水泥显得粗糙而狰狞。我每天都盼着尽快放学回家,吃冰箱里妈妈买的雪糕,那是我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刻,我讨厌学校和上课,虽然我学得并不差。

    那时还发生了一件事情,有次上自习,教室里却吵吵嚷嚷,同桌当时似乎说了很好笑的事情,我笑了,一回头,看见教室后门玻璃上班主任的脸。放学后,她揪了几个同学过去,当中包括我。她用教鞭一遍遍敲着我的头问:是不是你在说话?我回答:我没说,我只是在听别人说话。可能我一直太幸运,之前有过多的关爱和庇护,所以,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被这样对待。我由于恐惧而不知所措,不再辩解,脑子里只想着:早点儿回家,我就又可以在灯光下吃一根甜蜜的雪糕……

    多年后,我在家乡的一家超市偶然瞥见了初中一年级的班主任,犹豫了一下,终于没有打招呼。虽然她可能根本不记得我,我也一直希望自己做一个明亮的人,但有些时候还是做不到坦然。那些冻住的时光里,有我一直回避的事情。 

    后来,我认识了一位收藏相机的老师,他说家里的冰箱从不用于储存食物,里面全是古老的相机。然后,我就想起了那台常常闲置的冰箱,和与它有关的一切。或许回忆就是这样又甜又痛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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