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读者,
这是我们第49次在报纸上相遇,这是我的第49封电子情书。每逢星期三,我们都在这狭窄的边栏中见面,聊着IT世界那些几乎要被人遗忘的新鲜事儿。
在过去的48次见面中,我扮演了一个爱唠叨的故事大王,满世界地搜罗稀罕故事——任天堂老板发明全家一起乐的游戏,私下却与家人一生不睦;BT创始人发明软件让全世界共享,自己却是个孤独症患者;我还半夜打电话给北美防空司令部,询问他们是不是真的利用高科技在平安夜追踪圣诞老人……
但我没有告诉你们的是,在几乎每个赶稿的晚上,我都会对着闪烁的空白文档绝望痛哭。互联网世界从不缺新鲜事,可我总是自我怀疑:我到底能讲出什么样的故事?
在开办“电子情书”之前,我忐忑地告诉主编,我很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可以胜任一个科技专栏,因为坊间标准很固定,“写得出代码,搞得懂硬件,跟李彦宏谈过心,跟比尔·盖茨吃过饭”,可是以上这些标准,我没有一条符合的。我唯一拥有的,只有对这个世界无限的好奇和热爱。
是的,我对这个陌生又神奇的世界充满了好奇。小时候过生日,爸爸送给我一台电脑。从那天起,我就开始瞪着眼睛打量这个新奇的家伙。我和爸爸无数次拿着螺丝刀把它拆开,东瞅瞅西瞅瞅;我无数次盯着当时只有DOS系统的屏幕,看着一串串字符调取出的内容。这个世界的逻辑简单又直接:输入命令——执行命令——输入下一条命令。
后来上大学,在绕了一圈又一圈的校园里,我听着学计算机的同学一遍又一遍地说着自己的梦想。他要用一个小小的软件,装进薄薄的平板电脑,然后就用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东西,改变整个农村孩子的教育体系,打破所有的教育不公平。
我听他说啊说着自己的梦想,虽然一个字也没听懂,也有点怀疑这是否真的可行,但我从此坚信了这个世界的逻辑。在这里,你的任务就是改变世界,而这不需要规则,做事情的逻辑就像把大象装进冰箱一样简单:1. 许一个愿望,2. 实现这个愿望,3. 许下一个愿望。
可是,当我们迈步走进真实的世界,需要改变的那个世界却并不长着我们期待中的模样,它根本没有这么简单。站在门口的不是不拘一格的少年,而堆满了拎着钱袋子的富商,准备进去捞一笔,从里面走出来的也不是技术最顶尖的高手,只有深谙世事变通的达人才能称王。
我常常想,这世界有什么故事好讲?美女打翻了高脚杯,CEO挤走了合伙人,车库里没有发明家,咖啡馆里全是大话王,办公室里每天上演着尔虞我诈。唯一的区别也许只是,别人西装革履,而他们依然穿着连帽衫,蹬着运动鞋。
我很想知道,是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一样失望。我去找同学,那时候他已经毕业成为了一名“互联网从业者”。为了摆脱由来已久的穷苦小青年形象,我俩跑去吃了一家看上去很洋气的饭馆。
挤在北京CBD中心的狭小餐桌前,我们听到了左右两桌的对话。拜汹涌而来的科技浪潮,如今几乎每个人都在给互联网打工,吃饭也在聊互联网的事。一套精致复杂的功利主义现实逻辑正在占领这个原本只有0和1的世界。隔壁桌的男人散发着香水味道,带着西洋口音地说,“这种case不去找人刷粉是一定要fail的呀”;另一边桌子上则正讨论着业内危机,“多大的事啊,花点钱搞搞公关就行啦”。
我浑身上下的不舒服,问依然天天穿个T恤的同学,你最近在忙什么?
“我啊,我正在改变世界。”他昂着头,一如曾经的骄傲。
尽管我明显感觉到隔壁桌抛过来的白眼,但这丝毫不妨碍他继续勾勒自己的互联网理想国。在嘈杂的小饭馆里,他不合 时宜地讲着一大堆技术创意,讲着他打算如何用技术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我依然没听懂,可是我却明白了,我打算讲那些坚持不合时宜的人的故事。只要还有人在执拗地努力改变世界,我就要去找到这个故事,然后告诉你们。
村上春树说,如果让他在高耸的坚墙和以卵击石的鸡蛋之间选择,他永远选择站在鸡蛋那一边。我也想要这样。我知道这个世界将继续充斥着我不喜欢的新闻,可是我知道在这其中,依然存在着跑步撞击石头的鸡蛋,怀抱着脆弱理想,却愿意放手一搏,因此,我选择永远为鸡蛋鼓掌。更何况,只要我们还在努力,我们就不应当对改变世界感到失望。
所以,我要把这封信写给每一个正在默默努力的你。我知道这个报纸边栏没什么人看,但想想也是,既然叫做“情书”,收件人本来也应只有一个,那就是正在读着这段话的你。
祝你新年快乐,愿我们终有一天可以改变世界,特别是我们不喜欢的那部分。
异常爱哭又异常爱你们的,
斐然
李斐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