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6点多,罗永珍家的那两头老黄牛准时叫唤起来,罗永珍的老伴儿早早起了床,喂牛、打扫屋子,开始了一天的生活。
九道村位于宁夏回族自治区海原县李旺镇,属于土地贫瘠的西海固地区。李旺镇上的很多年轻人,对这个村庄的名字也不太熟悉。通往九道村的公路几年前重新铺了柏油,还算平坦,但很少有车经过这里。事实上,这个大山深处的村庄正在一点点老去,渐渐被外界遗忘。
3月末,清晨的空气中仍有点寒意。远眺整个村庄,满目土黄,看不到丁点的绿色。
鼎盛的时候,这个村庄有60多户家庭、600多口人。罗永珍说,这几年,好多人家都搬到外面去了,如今留在村里的人越来越少,只剩下不到10户。
西海固地区因自然环境恶劣、生态系统脆弱,曾被联合国粮食开发署认定为“不适宜人类居住的地区”。从上个世纪80年代开始,西海固移民大幕徐徐拉开,陆续有66万人迁出。2011年,宁夏启动实施包括西海固在内的中南部地区生态移民工程。5年间,35万贫困人口将陆续告别西海固,开始在完全陌生的土地上谋生。今年,宁夏回族自治区政府计划投入资金21亿元,两年内搬迁生态移民7万人。
一个村庄的变迁,也是整个西海固生态移民的缩影。从九道出发,这个村庄早已在四路八乡“开枝散叶”。近的迁至周边的七营、红寺堡、大战场等地,远至银川、大武口,也有些年轻人跑到上海打工留在了当地……在罗永珍的回忆中,这个村庄的迁徙地图逐渐清晰起来。
对于一个个移民家庭来说,贫瘠的西海固永远是一个无法告别的存在。
罗家看家护院的老黄狗正在一天天的老去。这条老黄狗已经陪伴了老罗十几年。因为长时间少有陌生人来,老黄狗的叫声也渐渐失去了威慑力。
除了这条老黄狗、两头黄牛,罗家还有几窝土蜂。蜂巢就建在院墙的洞穴之中。每年,罗永珍都会把100多斤蜂蜜作为礼物慷慨地送给左邻右舍。
尽管儿女们一再请父母到地势平坦、交通方便的川区生活,但都被老两口一一婉拒。儿孙们生活的海原县城,老两口也常去,每年挨个儿“转一圈”。老罗夫妇一共生育了三儿三女。现在,他们是10个孙子的爷爷奶奶,同时也是5个重孙子的太爷太奶。
山外的生活虽然热闹,但老罗总觉得空间狭窄得让人憋屈,“地方窄得两辈人没法住”。老两口更喜欢大山里的生活,宽敞而且无拘无束。
其实,老罗是舍不得大山里的这院房子。上个世纪80年代,老罗修建了这院在全乡都令人羡慕的房子。时至今日,笔直的松木椽子和横梁看上去仍崭新如初。
村里与外界的主要联系之一就是赶集。由于很少有车来往,罗永珍不得不骑着摩托车,以不超过每小时40公里的速度,赶到25公里外的李旺镇,从集市上买回油盐酱醋、大米等日常物资。老罗赶集的频率不高,也就很少买到新鲜的时令蔬菜,大多时候,能吃到的蔬菜只有土豆。
老罗获取资讯的渠道全凭电视。老罗收看的频道、节目与外界并无二至,他几乎可以接收到所有在内地能看到的卫星频道,而且画面清晰,没有丝毫的“雪花”和干扰。他最喜欢看新闻频道,他能熟稔地说出历任自治区领导的名字,甚至包括每一届政府移民政策的详略。老伴儿更喜欢盯着电视剧消磨打发晚上的时间。这几天,老罗最关心的事是马航飞机失联事件。这也是村里人见面谈论最多的话题。遇见有外面的人进来,村里的男人们会主动打问“飞机找到了吗?”
放羊,是村里另一位“留守老人”罗永志每天必做的“功课”。当最后一抹余晖快要消失在九道村的时候,老人赶着羊群归家了,花白的胡子和身后羊群身上洁白的羊毛构成了一幅别致的图景。
羊群后面,一个少年调皮地撵着小羔羊。他叫虎虎,一个上三年级的9岁男孩。爱玩是每一个少年的天性,爷爷熟睡的时候,他也会恶作剧般地把爷爷罗永志的胡子编成小辫,有时不小心拽疼了,会把爷爷从睡梦中弄醒。
虎虎能熟练地从羊群中找出刚刚产过羊羔的母羊,并把它们拎出羊圈,然后,用几碗玉米粒犒赏这些“功臣”。放羊的日子里,除了仰望蓝天,虎虎最喜欢干的事情便是追逐从山的犄角旮旯里蹿出来的山鸡与奔跑的野兔。对这个最后的村庄来说,人少了,生态正在悄然恢复。即使在这个苍凉的季节,人们也时不时会遇到四处乱窜的野鸡。
九道小学也正在度过自己最后的时光,罗虎虎是这个小学最后的一批学生。马海宝是九道小学唯一的教师。他已经在讲台上站立了20多年,这个村庄的年轻人大都是马海宝的学生,“教完了儿子教孙子”。他们中的佼佼者,不乏考入新疆石河子大学、宁夏大学等本科院校者。他的身份至今仍然是一名代课教师,每个月领着不足千元的工资。但是他喜欢教书,这是让马老师坚守下去的全部理由。
九道小学规模最大的时候,拥有140多名学生,6位教师。但现在,就只剩下了马老师一个人。目前学校仅有3个年级,9个学生,采用复式教学,即把几个年级的学生编成一个班,老师用不同的教材交替上课。
伴随着明年虎虎这批最后的学生升到四年级,“学校就到关门的时候了”。届时,这位代课教师或将离开九道村和孩子们一起到山外的学校去继续他的教书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