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喷喷的抓饭、自酿的酸奶、甘甜的瓜果……4月16日,跟随侯朝茹、庞胜利夫妇,中国青年报记者来到新疆且末县琼库勒乡克亚克勒克村的木萨·托合提家做客。
木萨·托合提是一名维吾尔族牧区兽医,不会讲汉语,当翻译的是他的女儿努尔古丽。努尔古丽在派出所工作,和妹妹阿斯古丽一样也是且末中学教师侯朝茹、庞胜利的学生。现在新疆大学读书的阿斯古丽不久前刚刚入了党。
当得知同来的有记者时,木萨·托合提一下紧张起来——“两位老师不会离开且末吧?”
于是,62岁的木萨·托合提不停地叨念起14年来与两位汉族老师的友谊:“教努尔古丽时,两位老师刚来且末,那时候真苦啊,能留下不容易”;“阿斯古丽上高中得了阑尾炎,侯老师一口气就把她背到县医院,等我从牧区赶到时,侯老师把住院费都交上了……”
看到木萨·托合提误会了,侯朝茹赶忙摆手:不走不走。为了让老人放心,庞胜利更是和木萨·托合提开起了玩笑:“维吾尔语中‘塔克拉玛干’不就是‘进得来出不去的地方’嘛!”
一句话,对面的维吾尔族父女都笑了。
即使在新疆,且末县也是最艰苦的地方,县城与塔克拉玛干沙漠只有一河之隔。“在且末别说是工作,就是生活下去也是一种奉献!”这是新疆自治区人民政府一位老领导对且末人民的评价。
2000年8月,侯朝茹、庞胜利等15名保定学院(原保定师范专科学校——记者注)2000届毕业生来到这里执教。除1人因特殊原因返回内地外,其他14人在且末一干就是14年。如今,14人中有12位中学教师、两位党校教员——全部坚守教育一线。
这在塔克拉玛干沙漠不能不算是一个奇迹。
要知道,在紧邻且末县城的沙漠边缘,即便是在滴灌系统的呵护下,红柳、梭梭、骆驼刺的成活率也不足15%。
一次沙尘暴就能“刮”走几位教师
在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所属的“八县一市”中,地处新疆与西藏交界处的且末最偏远,与巴州州府库尔勒市仅有一条沙漠公路相连。这个全国面积第二大的县,到2012年人口也不过10万余人,其中近73%是维吾尔族同胞。
由于紧靠塔克拉玛干沙漠,且末的年降水量不足20毫米,气候干燥——曾经全年风沙、扬沙天气高达196天。
“当时一场沙尘暴就能‘刮’走几位教师!”且末县教育局局长廉春喜在且末二中当过老师,也在民汉合校后的且末中学担任过校长。对于当年且末教育的艰难,他记忆犹新:都说打铺盖卷走人,可为了“逃离”且末,有的新来的教师连铺盖卷都能不要!
上世纪90年代中期,且末二中终于盼来一位紧俏的物理专业大学毕业生。学校领导那个高兴啊——安排吃饭住宿、不停嘘寒问暖。
谁知天公不作美,当天夜里刮起了沙尘暴。第二天一大早,宿舍里铺盖卷余温尚存,新来的大学生已不知所踪。
且末,这样的不辞而别曾一再上演。
对于那些被沙尘暴“刮”走的老师,廉春喜虽然觉得遗憾,但从不可惜:对娃娃没感情,留得住人也留不住心!
2000年春天,到保定学院招聘老师时,且末二中已在“等米下锅”——新学年马上就要开始,初一7个班的班主任有6个还没着落!
在这次招聘“双选”会上,且末二中的招聘条件只有一个——能吃苦。他们对所有的应聘者只问了两个问题:是否农家子弟?有无兄弟姐妹?
15人全是农家子弟,有两人放弃了专升本
1999年,党中央刚刚启动西部大开发战略,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这个想法令不少即将走出校门的保定学院2000届毕业生激动不已。
听说且末二中来招聘,政教系的苏普用自行车带着同寝室的庞胜利去报了名;体育系的王建超和王伟江这对情侣也一同前去面试。
对于品学兼优的他们而言,当时可选择的机会其实很多。庞胜利的父亲已经在涞源县城为他联系了工作;王建超已经收到了专升本的录取通知书;保定市的多所中学也向河北省优秀毕业生李桂枝频频抛出橄榄枝……
不可否认,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他们也经过了艰难抉择。那阵子,王建超这个开朗的姑娘一下子瘦了14斤。
侯朝茹还记得,当班车从自家门前那条公路启动时,她紧紧咬住下嘴唇不敢回头:远行的姑娘身上揣着的是东拼西凑借来的1000元路费,身后是为供她上学已债台高筑、病痛缠身的爹娘。
上火车时,苏普的右臂缠着黑纱——久病的母亲就在十几天前刚刚离开了他……
就这样,15名保定学院2000届毕业生最终还是坐上了西行列车。在清一色的农家子弟中,有6人是学生党员,有3人是当年的河北省优秀毕业生,有两人放弃了专升本机会。
经过5天4夜的艰苦行程,踏上且末这片陌生的土地时,辛忠起的第一反应却是:比想象中的好!
和“希望工程第一人”张胜利一样,辛忠起也家住涞源县的太行山区深处。去之前他就想:且末的条件应该比张胜利曾执教的桃木疙瘩小学更艰苦吧!因为艰苦程度没能比过张胜利,这个20出头的小伙子内心还不免有点小失落。
且末太缺老师了!来了不到一个星期,他们就站上了讲台。初一年级7个班,他们中有6人担任班主任。
嘴唇干裂、嗓子肿疼、流鼻血……每个初到且末者的遭遇,他们一样也没能幸免。不久,他们更与“臭名昭著”的沙尘暴不期而遇。
“天毫无征兆地一下就暗下来了!”正在上课的侯朝茹下意识地想打开教室的电灯,却发现停电了。学生对她大喊:“老师,沙尘暴来了!”
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尘土味儿,光线越来越暗,能见度不足两米。学校通知马上停课,由老师护送学生回家。
第一次遇到这样恶劣的天气,难免让人心生恐惧。但送完孩子回到宿舍,井慧芳却为孩子耽误的课程担起心来:“沙尘暴一来学校就停课,这对孩子是多大的影响啊?”
带出的首届学生就在巴州中考成功“逆袭”
不同于以往的援疆干部,也不同于后来的“西部志愿者”,带着户口到且末执教的保定学院2000届毕业生,既没有为他们量身打造的优惠政策,更没有对未来的美好承诺。
没有谁的奉献是必须的!在自我价值被认可、个人选择受尊重的今天,即便选择离开,且末也会报以理解和宽容。
一位同来的老师2002年最终还是决定离开了。初春的车站,孩子们在寒风中自发排好整齐的队伍为老师送别。望着朝夕相处两年的老师,纯真善良的孩子哭成一片——一次又一次地挥手,一句又一句地“老师一路顺风!”
“只为孩子们真诚的泪水,两年的付出今生无悔!”这位老师最终带着在且末的欢笑和泪水离开了。
选择留下,就意味着要接受东部和西部的差距。且末中学(2001年且末一中和且末二中合并为且末中学——记者注)校长王琦坦承:与东部发达地区相比,且末至少落后50年!
且末教育凭啥留住人才?对此,王琦的回答干脆得让人有些“泄气”:啥优势也没有!但14名保定学院2000届毕业生的表现让他长了些许底气。
2003年,保定学院2000届毕业生执教后带出的第一批初中毕业生,中考成绩就在全巴州名列前茅。在一年前,这是想也不敢想的。2002年在巴州总结中考成绩的教育工作会议上,位列该州倒数第一的且末中学领导,还满脸通红地表态说:“且末且末,我们不能总当老末!”
“每一个西部教育工作者都有属于自己的传奇。”作为土生土长的“老教育”,王琦告诉记者:北京上海年薪百万的成就感也难敌这样一次“从倒数第一到名列前茅”的成功逆袭!
“只有荒凉的沙漠,没有荒凉的人生!”和14年前一样,这巨幅的标语依旧豪迈地站在从库尔勒到且末的沙漠公路边上,迎接着进入塔克拉玛干沙漠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