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嘉里中心22层经纪公司的会客室向窗外看,东三环路上的人和车都像蚂蚁一样忙忙碌碌各奔前程。刚刚回到北京的陈盆滨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椅子上,聊起上周自己那段离奇的经历,他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其实,整个过程都很“不可思议”。
希腊德尔斐——奥林匹亚极限马拉松赛,几乎是世界上最残酷的极限跑步较量,运动员要从德尔斐不间断地跑到奥林匹亚,完成255公里的赛程,其中一半赛段是不通车的山路,组委会每10公里设一个饮水站,运动员可以自己携带能量糖补充体能。更重要的是,这个比赛没有1分钱奖金,纯粹挑战人类生理极限——“极限跑狂人”陈盆滨完成了比赛,总共有28个人参赛,完赛的只有8人,陈盆滨得了第三名,他的成绩是41小时12分,换句话说,陈盆滨不眠不休跑了40多个小时。
“大约跑到200多公里的时候,下雨了,那一段是山路,还是在夜里,我有两次出现了幻觉,整个人都呆了,真是到了极限。”陈盆滨说起自己的“不可思议”,像是在讲述一个和自己无关的故事,“当时我没带防雨装备,全身都湿透了,脚也磨出了水泡,我突然一下就恍惚了,我停下来问自己,是不是已经跑完了?是不是不用再跑了?我站在那里可能有两个小时,什么也没做,就是不停地问自己,是不是做梦了?”
等到另一名选手追上来超过他的时候,陈盆滨才意识到自己还得接着跑,但没跑多久,陈盆滨再次停了下来。
“应该是已经下山了,但身体完全不受控制了,迈不出去脚,不停地胡思乱想,觉得眼前这座山应该有台电梯,就在我前面把门打开让我进去。”陈盆滨像梦魇一样无法指挥自己的身体,“这次又停了两三个小时,本来是条直路,但我就是觉得路标我见过很多次,我觉得自己是在围着山绕圈子,这时天开始亮了,有个当地人看见我很奇怪的样子,就问我话,我迷迷糊糊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但和他说完话后,我突然就醒了,想起来我是要参加比赛的,要向前跑。”
“我不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这次跑了255公里,或许下次就能跑300公里。”陈盆滨很是享受身体被彻底掏空之后逐渐恢复生机的那种无比愉悦的感觉,这种感觉支撑着他,完成了一个又一个挑战身体极限的跑步赛事,还差一个南极洲的极限马拉松赛,我就可以成为世界上第一个完成七大洲经典极限赛事的人了。”陈盆滨说。
“去南极比赛,想着都兴奋,那是地球上最纯洁的地方,这个比赛虽然只跑100公里,关键是要穿着很厚的衣服跑,否则就会冻死,而且还要戴雪镜,要准备得非常非常充分才行。不少参加这个比赛的运动员,本身就是户外极限品牌的代言人”,南极洲极限马拉松赛今年11月举行,陈盆滨已经交了10万元报名费,“通常跑完一个极限比赛,需要半个月的时间身体才能完全恢复,等恢复了我就该准备南极的比赛了,现在已经有了去雪山训练的计划,但还没具体确定。”他说。
日本作家春上村树是马拉松运动的痴迷者,他的《当我跑步时我在谈些什么》在很多跑者心中近乎于“圣经”。在这本书里,他完成了对“跑步”这一运动的哲学思辩:在肉体上是痛苦的,在精神上,令人沮丧的局面有时也会出现。不过痛苦对于这一运动,乃是前提条件般的东西。不伴随着痛苦,还有谁来挑战铁人三项赛和全程马拉松这种费时耗力的运动呢?正因为痛苦,正因为刻意经历这痛苦,我才从这个过程中发现自己活着的感觉,至少是发现了一部分。我现在认识到:生存的质量并非成绩,数字、名次之类固定的东西,而是含于行为之中流动性的东西。
陈盆滨就像是专门为实践这段话而生的“试验品”,他现在渴望的就是生存的质量——如果不是无意中发现自己的“耐力”天赋,陈盆滨还是会像他的小伙伴们一样,在老家过着渔民生活。
陈盆滨的老家在浙江玉环县,这是东海边上的一个小海岛,海拔不到300米,50万人生活在这片海岛上——年轻的陈盆滨十几岁弃学,跟着家里人出海打渔,一出海就四五天,至今说起“涨潮6个小时、下潮6个小时”还津津乐道,“每顿都能吃一碗饭三碗鱼”。
正是少年时那段辛苦的经历,让陈盆滨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耐力惊人,当初认为孩子跑步是“不务正业”的老父亲,如今看到儿子居然能在跑步这项运动中找到属于自己的精神世界,而且这项运动还能给家里带来上百万元的收入,也终于认同“人各有志”了。
“跑步跑到我这个份儿上,很多东西都看淡了,心态完全洒脱了,可以说跑步重塑了我的性格,让我更加坚强,更加自信,更加善良,更愿意去帮助别人。”陈盆滨说,他现在不喜欢看那些跑到终点发泄式嚎啕大哭的场景,“无论如何,都要高高兴兴的,要足够坚强,这是最健康的心态。”
陈盆滨说,他以后不会再像前些年那样疯狂参加比赛去挣奖金,他会让经纪公司选择一些高质量的赛事,还要拿出一部分精力去做推广活动,让更多的人像自己一样认清跑步的意义,爱上跑步,“我要活出自己的人生价值,我要让自己的生活变得开朗、有意义,就像这次希腊极限跑那个第二名,今年55岁了,挑战极限就是他的人生意义。不过,我也不是除了跑步什么都不干的那种人,比如我现在还可以说,我喜欢摄影。”
“人一年和一年相比总有不一样的地方,就算是脸型,每年也会有非常小的变化。我想看到自己的变化,等我老了的时候,这些照片就是我的无价之宝。”陈盆滨说,自己最大的遗憾,是“不知道自己小时候是什么样子”,“那时候家里穷,没有相机,更想不到照相”,或许大城市的人很难理解,但陈盆滨在各类照片中能找到的“最小的自己”,已经是2001年自己23岁时的照片了,据家里人说,他小学毕业时有过一张毕业照,但找不到了。所以,他现在对影像资料极为珍惜,“如果说喜欢摄影可能不太确切,但我就是爱照相,拍好拍坏都无所谓,就是要把照片留起来,留到老的时候去欣赏,就像自己又重新活了一遍吧。”
本报北京5月10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