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该是生命抵达彼岸前,可以稍作休整的最后一个停靠站,可20多年了,列车还是迟迟找不到站台。
这个小站名叫“临终关怀”,它为生命提供最后的庇佑、照顾以及温暖,但一些人拒绝靠近,就像反对家门口的垃圾站和化工厂一样,反对“最后一站”的存在。
翻开报纸,类似的事件在国内几个大城市里发生。今年2月,在上海的杨浦区和浦东新区,得知小区里要建临终关怀医院,当地居民拉起“反对在小区里设太平间”的横幅,发送抗议的传单;4月,在浙江杭州,又有200多位居民签署“抗议书”,反对在小区里建承担临终关怀的护理院。
在这些抗议者的眼中,这不是生命最后的停靠站,而是直通死亡的黑暗隧道。他们“不想与死亡为伴”,因为这会影响心情,影响生活,影响未来的房价。
一位来自上海的居民举着大喇叭喊道:“如果让这种医院建成,只会给人增添压力,成天处于紧张,还怎么工作,怎么生活?!我们很多都是60岁以上的老人啊!”说着,他摘掉自己的帽子,露出一个光秃秃的脑袋。“对!”旁边的人听了拍着巴掌,大声附和。
弥漫在人群中间的极端情绪背后,是对临终关怀的误解以及对死亡的恐惧。最后,这些人赢了,医院的申请“不予受理”,但输的是另一些人最后的尊严。
这并不是“最后一站”第一次被误解,被利益驱逐。北京松堂关怀医院是国内第一家临终关怀医院,1992年它第一次搬到社区里时,附近上百名居民说这是“死人医院”,堵住门口抗议,医院里的老人们无处可去,只能在马路边坐了4个多小时。创办27年来,这家医院搬迁7次,如今终于在北京的东五环外落脚。
但是,由于长期对临终关怀的刻板印象,还有许多“最后一站”仍然在漂泊。几年前,北京昌平某小区内要建设临终关怀机构,公告刚一贴出来就遭到居民抵制,“来往穿梭的灵车和急救车”让社区的老人们提前看到了未来的模样,“我们不能接受”。
死亡是每个人终将面临的课题,“最后一站”撤了,还可以换个地方再建,但是“最后一课”必须尽快补上。不能理解死亡,就无法理解生命为何有限,人生中的取舍、抉择为何珍贵。
尽管近年来北京、上海等城市出现了几家临终关怀医院的优秀典型,但大多数公立医院由于医疗资源紧张、临终关怀无法盈利等原因,还难以开辟临终关怀病区。独立的临终关怀医院想进社区,又四处碰壁,只能建立在市郊,这会让即将走完人生旅途的老人有种被抛弃的感觉。
一方面是对临终关怀庞大的需求,另一方面又无法得到社会的理解。如果迟迟无法解决“最后一站”的现实困境,每个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都有可能无处停靠,从家庭,到医院,最后被“遗弃”到城市的边缘。
在这趟列车上,没有谁会是旁观者。
或许正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2012年,上海市政府要求18家社区服务中心建立临终关怀试点,每个中心提供10个床位,收治恶性肿瘤病人。但这还远远满足不了社会需求。政府的手的确可以通过调控解决一些实际问题,更重要的是,如何在列车上的人抵达终点前,尽快补上死亡这堂必修课。
同样讳谈死亡的香港,如今已经拥有至少18家临终关怀机构。国内一名医护人员去考察时发现,近四分之一的公立医院提供临终关怀服务,此外,临终关怀的服务体系还延伸到社区护理当中。香港的临终关怀起步并没有比内地早太多年,但是生命教育已经进入学生基础教育阶段的课程。
如果有一天,我们也可以像莫斯科的年轻人结婚时那样选择一个风景秀丽的墓园,像日本的年轻人那样坐在墓地旁野餐,坐在温哥华路边的长椅,读着刻在椅背上的某个人生前的故事,或许就不再惧怕“最后一站”的到来。
国内一位教授生命哲学课的学者曾经提过这样一个问题,一个55岁的中年人和一个25岁的年轻人,谁距离死亡更近。
答案是一样近,因为死亡具有偶然性。既然死亡是每个生命必将抵达的终点,为何在此之前那么惧怕路边一个可以停歇的小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