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地挣不了几个钱,51岁的四川农民唐启俊在镇上的垃圾场谋了份差事。他每天的工作,就是把如山的垃圾压缩成巨大的“砖头”。4月5日这一天,他却要把这“砖头”拆回成“山”。
唐启俊个子不高,双手已被消毒水熏得发黄,这双手在垃圾池里不停地刨,一点点地,刨了将近一天。他要寻找的是一条洗得发白的蓝色秋裤和内裤。在内裤内侧的一个口袋里面,装着内裤主人——一位89岁老人的3500块钱。这笔钱相当于唐启俊两个多月的工资,也相当于他家里四五块地一年的收成。
“老头儿这钱不容易。”在地里摸爬半辈子的唐启俊知道,在四川东部这个很多村连公路都没通的小镇,攒出几千块钱有多难。当老人的老伴儿、女婿等人火急火燎地赶到垃圾场,唐启俊打包票说:“只要是垃圾运到了这里,肯定丢不了!”
就在前一天深夜,老人害了肠胃病,如厕不及时,弄脏了裤子。第二天早上,他索性把夜里穿的衣裤装进塑料袋,扔进垃圾桶。但老人忘了,自己所有的“养命钱”都被一并丢进了垃圾桶里。
从垃圾桶,到垃圾车,再到垃圾站,天天和垃圾打交道的唐启俊知道这笔钱的“逃亡”路线。但是,它被埋在垃圾堆哪个角落,没有人知道。
这个朴实的农民只能想到最笨的办法:用手刨,一点点找。
用他自己的话讲,这只是“举手之劳”。而所谓的“举手”,意味着用双手抠、拽、撕扯、扔垃圾以及弯腰数千次,还不论垃圾场里多么肮脏和臭气熏天。
“一进那个压缩站,臭哄哄的,实在难以忍受。”老人的女婿唐国安说从来没闻过那种刺鼻的味道。这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曾经进过农村的羊圈猪圈,挖过茅坑,但是这些地方的臭味和垃圾场比起来,“根本两码事”。
唐启俊带着一行人走到垃圾池,他一个人跳下去,其余人在周围帮忙。压缩后的垃圾1.5米见方,呈厚厚的饼状,足有两三吨重。只是被压得实在过于结实,唐启俊的妻子“拿锄头都掘不动”。
果皮、菜叶、卫生纸、烂衣服、小孩子的纸尿裤……唐启俊弯着腰,一条条、一件件、一块块地将各种各样的垃圾扯下来,扔到池子外面。池外三四个人,捏着鼻子,拿着木棍,把唐启俊扔出来的烂东西,再挨个扒拉一遍。
起初人们还戴着口罩,但是恶臭轻易就将厚厚的口罩洞穿。加上天气闷热,呼吸不畅,口罩很快就被扔到一边。
唐启俊每扔一件垃圾出来,一群苍蝇轰的一声散开,然后轰的一声再次扑过去。“我都分不出那是不是我脑袋里的嗡嗡声。”唐国安说。
没多久,老人的家人们赶紧跑出来透口气。唐启俊还是雷打不动地在池子里刨,妻子一声不吭,在旁边帮忙翻找。这个脸上几乎不见血色的女人,被胃病折磨了20多年。她干不了重活儿,只能在垃圾站帮唐启俊做点零碎工作,没有工资。
两人就住在垃圾站的平房里,与垃圾池隔着一堵矮墙。因为挣钱养家,给妻子治病,唐启俊落下了头痛的毛病,他和妻子大大小小的药瓶药罐,在简陋的屋里是最显眼的东西。
中午时分,唐启俊夫妇回屋吃了口饭。住在垃圾场,闻着垃圾场的味道吃饭,这已是夫妻俩习惯了的事情。只是唐国安一行人,连午饭都没吃得下去,“一想到那味儿就想吐”。
蹲的时间稍长,唐启俊索性坐在了垃圾上,一只手把检查过的垃圾刨向一边,另一只手继续搜索“可疑物”。慢慢地,池外被扔出来的垃圾,已经围起一个盆地。
老人的女儿们一脸疲惫,商量着停止漫无目的地翻找。一旁的唐国安也点头同意:“那臭味我真闻不了,不如一人出1000安慰一下老人。”
脸已抹花的唐启俊话不多,他执拗地觉得钱“肯定还在下面”。唐启俊的衣服早就被汗水打透,裤子上粘的都是烂东西。“你也别找了,别人都不找了。”妻子看着心疼,劝唐启俊放弃。
唐启俊不知如何回答,又嘟囔了句“肯定在这里,没有人拿去”,长着一层厚厚老茧的双手依然不停地从“砖头”上刨出烂东西。
不怎么识字的唐启俊,勉强会写自己的名字,但写得歪歪扭扭,“别人都不认识”。他更搞不清腐败的垃圾所散发的氨气、硫化氢、粪臭素,他只知道,“实在太臭了”。他也说不清当时为什么那么倔,忍着恶臭去找一条带着粪便的裤子,他说他当时想到了雷锋,更多时候,这个本分的农民觉得,“那是应该的”。
6个小时后,下午5点多,唐启俊在垃圾池里挖到了那条乌黑的内裤,以及里面包裹着的钱袋。他当着唐国安一行人的面点了一遍,一分钱不少。
老人的亲人们高兴得忘了臭味,拿钱酬谢这个老实巴交的环卫工,唐启俊一分钱不要。但唐国安过意不去,让别人先走,给环卫工扔下几百块钱就往外跑。唐启俊捡起钱,跟着跑了出来,说什么也不要,嘴里重复着说:“老人这钱不容易。”
很快,唐启俊又回到压缩机旁边,启动开关,再一次把这如山的垃圾压缩成之前的样子。刚才热火朝天刨垃圾的场面似乎都没有发生过。
直到一个月后,当地一家媒体报道了这件事,更多人知道了唐启俊的事迹。有人打电话来专门称赞他一番。这个农民说自己“嘴笨”,只是呵呵地笑,顶多加一句“应该的,应该的”。
就在媒体报道的第二天,他的妻子因为胃病住进了医院,还动了手术。唐启俊手头没钱,借了债才把手术费交上。
因为越来越多的欠账,他的头又开始疼了。这个男人依然不吭一声,当头疼得受不了的时候,他便回到屋里,喝口水,拿出药瓶,吃两粒药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