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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05月18日 星期日
中青在线

距离珠峰480米时,她曾含泪转身——

救人还是登顶 珠穆朗玛峰上的抉择

本报记者 梁璇 《 中国青年报 》( 2014年05月18日   04 版)

    梁丽芳在攀登珠峰途中。

    梁丽芳供图

    “你就要再次攀登珠峰了,第一次7028米,第二次8400米,对于第三次亲密接触世界最高峰的中国女性,相信这次是8848.43米!我们等你好消息!”在梁丽芳进藏前,她的朋友写下祝福。

    几天前,因天气原因不得已从珠峰5200米营地撤返到樟木修整,这个习惯别人称呼她为“跑鱼”的阳朔客栈老板娘再次冲击珠峰的计划被拖延。今天,她们一行6名登山爱好者得以重回雪山,“预计5月25日凌晨登顶”。在往大本营颠沛的路途中,去年的今天毫不犹豫作出的那个决定让她感慨万千——2013年5月17日,包括跑鱼在内的10名登山队员因抢救遇险山友而在距离世界最高点仅剩480米时,决定放弃登顶,集体含泪下撤。

    “8400米是必经之路,我相信再次到那儿肯定会特别感慨,我是带着他们的梦想再次站在这里。”去年与珠峰擦肩而过,今年3月28日,这个黝黑的广西姑娘在两江国际机场发了微博:“也许我只是一只毫不起眼的小蚂蚁,但对蚂蚁的爸爸妈妈来说,我是他们的整个世界,所以,小蚂蚁没有资格不努力。马上出发了,请等我回来!” 她再次趁着父母不在身边时溜出了家,“我不喜欢送别,看见我妈的眼神我受不了。”可在她眼中,她和珠峰的故事还没讲完,“记忆就是一个密码箱,特定的时候,特定的记忆就会被打开。”

    2013年5月,近20名登山爱好者被分为AB两组向珠峰发起冲击。5月17日是A组的冲顶日,跑鱼所在B组被安排在5月18日冲顶。“陆续听到A组有队员登顶的喜报,心里很激动。”跑鱼和队友只用了常规时间的一半就从7900米到达8400米营地,“我根本没办法合上眼睛,一直在想明天我就能到达全世界的最高峰,我一定要作好准备。”用跑鱼的话来说,她像得了“冲顶兴奋症”,一直在折腾自己的装备,生怕有丝毫疏漏,和她同住的郑会一则在一旁“保持体力”。

    下午四五点左右,跑鱼的帐篷被风吹破一个大口子,手台不停传出滋滋声和藏语对话,突然,一句微弱的普通话混着电波声引起所有人注意,“第一句没听明白,第二句才听清楚,说的是‘我现在快不行了,尼玛校长请你救救我’。”求救的是A组下撤队员夏剑锋。

    “夏剑锋,不要着急,慢慢说。”尼玛校长的声音很清晰。

    “我下不来了,求你派人救救我吧。”

    “夏剑锋,不要着急,先慢慢走。你要明白,这么高的海拔实施救援非常困难,你一定要靠自己慢慢走下来,我们相信你一定可以。”

    休息中的郑会一立即起身,他和跑鱼都知道,世界上还没有这么高海拔救援的记录,夏剑锋很危险,“当手台沉默后,所有人心里像拴了块一巨大的石头。”记不清沉默了多久,手台又有了动静,校长呼叫已经下撤到C2营地的队长郁亮:“夏剑锋不行了,无法抢救。第一时间通知家属吧!”

    跑鱼试想过各种危险,也在攀登8400米突击营途中遇到过刚刚去世的登山者,“他就躺在离我不远处一动不动,一开始我以为他在休息,后来才知道是一位遇难还不到24个小时的尼泊尔导游。”突如其来的一幕猛烈地撞击着跑鱼的内心,也让她不禁想到“昨天以前,他拥有怎样的人生?他躺在这里,他的家人如何面对?而换作我……”去年出发,跑鱼给妈妈留下了一张字条“等我回来”,直到现在,每次远行都不敢与妈妈直接联系,“只能通过我姐告诉她,我很好。”

    在一天之内如此近地接触死亡,跑鱼沉默了。大约40分钟,手台再次响起熟悉的求救声,“我恢复过来了,求求你,救救我。”跑鱼记得,夏剑锋的声音“断断续续但不含糊,能表达清楚。”所有人都很惊喜,“就像一个人被判了死刑又活过来。”

    向导拿着对讲机走到每个帐篷征求意见:“大家同意救援吗?如果同意,原计划今天凌晨一点的冲顶也许将无法出发。”没来得及商量,跑鱼和郑会一异口同声说:“同意。”两人对视的刹那,眼泪夺眶而出。

    8000米以上,队友的帐篷相距甚远,无法交流,但大家用献出装备的举动表示,救援的决定没有反对票。风很大,队员只能待在帐篷里,“上厕所都要被向导用2米长的绳子拴着出去,否则可能坠崖。”那一夜,他们对外面的情况一无所知,只能靠听觉去判断,“我听见向导搬动氧气瓶碰撞出的嘭嘭声,他们往上走时杂乱的脚步声,还有救援队伍走后,营地里一片寂静,只有呼呼风声。”

    天黑,缺氧,体力衰竭,要从8600米海拔处撤回8400米突击营地。夏剑锋还能支撑下去吗?晚9点,珠峰上天已经全黑,由于采用阶梯式救援,动用了很多向导,8400米营地的一个帐篷得挤进七八个人,“又冷又挤,脚都无法伸直,每个人都坐在一小块地上一动不动,保留一个头灯亮着。”跑鱼记得,那天晚上,没人说话。

    帐外传来呼叫声,一个黑色的身影倒在帐门口,向导借着头灯才看清,这个胸前全结满冰(戴氧气面罩哈气会变成水,从面罩下方流出就会在胸前结成冰——记者注)疲惫不堪的人是这次活动的副指挥长旺青,“他下午收到信息后第一时间从7028米直接赶到8400米营地,中间没有任何休息,我们用了两天的路他只用了那么短的时间。”旺青的实力与救人心切让跑鱼再也无法忍住眼泪,“高山救援,救一个人可能要牺牲十多个人,我们只是作了一个决定,但救援的向导要付出的可能是生命。”

    所幸,5月18日凌晨6点左右,“尼玛校长,我现在安全了,我回到了8400米营地,谢谢你!”夏剑锋捡回了一条命。“你要谢的人不是我,是B组的所有队员。他们为了抢救你放弃了登顶。”尼玛校长冷静地说。

    作出救援决定就意味着无法登顶,但很多人依然在等凌晨1点出发的号令。寂静的营地,晚11点左右,一些人开始艰难地穿上连体羽绒服,一些人开始烧水、整理背包,跑鱼安静地坐在帐篷里,“我明白,没戏”。5月18日早晨9点,手台里传来“攀登活动取消”的指令,下撤队员的每次擦肩都变成抱头痛哭。“有多少人这辈子就只有一次机会站在这里,离顶峰只有480米海拔的距离,我们不得不在这里含泪转身。”为了这次攀登,有的队友准备了8年,有的抵押了房子,但“我们用了10个人放弃登顶换来一条生命,这是不能等价去比较的。”

    如果没有意外,9个小时,跑鱼和队友就能登上世界之巅,可现在,尽管云彩在身边飘过,脚下是绵延雪山,但唯一举目可见的峰顶,那么近又那么远。 跑鱼转身下撤,一边吸氧一边哭,直到眼镜里积满泪水,她才意识到继续流泪只是徒增危险,“登顶不是成功,安全下撤才是成功。”

    一年后,重新攀登的跑鱼一身蓝色行头,嘴唇有些发紫,眼神却很坚定,“很多时光都是被辜负后才能从记忆里拎出,拍拍上面沉积的灰尘,感叹它是最好的时光。暂别温馨的大床,又要享受艰苦的攀登生活,已在返回大本营路上。珠峰,下午见。”

    本报北京5月17日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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