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塑一座城市

    湖南郴州“出名”，一是因为矿产资源丰富，是有名的有色金属之乡；另一个原因是由矿产资源乱象诱发的原部分市领导腐败窝案，2006年案情公布后，震惊全国。

    作为湖南“南大门”，郴州对接粤港澳改革开放的桥头堡优势并未充分发挥；原来的一批市领导因腐败被法律制裁之前，买官卖官，官商勾结，黑恶势力猖獗，资源乱采滥挖，环境恶化，安全生产事故多发；再加上2008年史上罕见特大冰灾袭击，这些综合因素毁坏了当地政治经济社会生态。2006～2008年，郴州市主要经济指标以及民意测评排在湖南省倒数第一、第二位。干部群众不想干事、不敢干事的情绪弥漫。

    几年后，郴州不但重新站起来了，而且经济社会发展主要指标“跑”在了湖南省14个地州市前列。

    近日，郴州市委书记向力力、市长瞿海等人士接受了本报记者专访，首次披露了郴州从乱到治、啃改革硬骨头的激烈博弈与努力。

    市领导提着“乌纱帽”治矿

    郴州市内钨、铋储量分别列全球第一、第二，钼、石墨储量列全国第一，锡、锌储量分别列全国第三、第四，同时还是南方重要的煤炭基地。

    以临武三十六湾铅锌多金属矿区为例，过去有证采矿区只有19个，但各类非法采矿窿道有300多条，选矿厂300多个，来自湘、粤、赣、桂、黔、川等9省区32县的10万人在此抢夺资源。

    北湖鲁塘矿区有采矿权证114个，非法采矿巷井达1000多个，3万人把石墨当煤炭开采，整个矿区山体是楼中楼、洞中洞，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越界盗采、抢夺资源，被称为不可救药的“癌症”矿区。

    那时“山是光的，地是空的，河是干的，田是荒的，人是黑的，腰包是鼓的，拳头是硬的，社会是乱的”。郴州市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副局长张日清说，“我们不认识的领导他们（非法矿主）认识，我们见不到的领导他们可以随时叫出来吃饭。”

    “领导打电话、批条子以后，不该办的事都办了，不该发的证都发了。”郴州市国土资源局矿山开发管理科科长王念明说。

    据张日清透露，黑恶势力与某些官员勾结，整顿矿业秩序与安全生产几乎成了一句空话。有些县、乡镇领导“不听招呼”，搞不了几天就被调走或“双规”。非法矿主看出了其中的门道以后，都去给某些领导送钱。

    这样的局面导致有一年郴州的安全事故达到2000起，死亡人数890多人，其中非法生产的安全事故占到三分之二以上，列入全国四大安全生产重点监管地区之一。

    “不要带血的GDP。”2009年郴州市委、市政府以断水、断电、断路等“休克式”疗法整治非法矿井，遭到了既得利益群体的顽强抵制：执法队伍进驻三十六湾时，非法矿主准备用炸药把前进后退的道路炸毁；同年12月14日，1400多名非法矿主聚集五岭广场，准备冲击市政府。

    这是看得到的阻力，还有看不到的压力。向力力说：“一个非法矿井往往涉及官商勾结，非法矿主与黑恶势力结盟成利益集团，在网上公开称要买市委书记、市长的人头，联合到北京上访、向中央告状。”

    “革命战争年代领导干部是提着脑袋干工作，经济建设时期无非是提着‘乌纱帽’干工作。”向力力表示，市委、市政府高度统一，治矿没有回头路，以铁的手腕、铁的纪律、铁的措施维护合法利益，照顾合理利益，取缔非法利益。仅2011年，就抓获非法矿主145人、涉矿涉恶人员300多人。

    郴州关闭900多家煤矿、2000多家有色金属矿井，换来的是故事死亡人数、较大事故数低于省政府下达的控制指标数。国土资源部、国家安全生产监督管理总局等12个部委组成的检查验收组评价，目前郴州是湖南省矿产资源开发秩序最好的地区之一，也是历年来矿产资源开发秩序最好的时期。

    治矿、治黑、“治吏”同步进行

    郴州市公安局打黑支队政委欧阳战祥披露了黑恶势力曾经猖狂的一幕：为争夺非法矿井主导权，犯罪团伙经常组织人员头戴安全帽，带着自制炸弹和枪支，占山为王。

    为抢占城区地盘，收取保护费，“永兴帮”、“桂阳帮”等的成员携带砍刀等，在街头舞刀弄剑，老百姓非常恐惧。

    有不法团伙成立“地下处警队”，使用暴力手段干扰政府土地招拍挂工作。

    郴州把治安问题作为重大的民生问题和政治问题来抓，并向省公安厅请调一名专业领导来担任市公安局党委副书记、副局长，主抓打黑除恶，并对打黑不力的责任领导实行严厉问责，对涉黑护黑的官员依法追究法律责任。

    “自2009年11月以来，全市摧毁黑恶势力犯罪团伙242个，涉案成员判刑1754人，特别是打掉了由公安部督办的陈晓青、欧青云、王强军等人为首的三大黑社会性质组织，全市治安形势得到根本好转。”据郴州市公安局新闻发言人雷治军介绍，郴州市公众安全感与满意度调查排在了全省第一位。

    向力力说，郴州为不重蹈腐败窝案的历史覆辙，必须治矿、治黑、“治吏”同步进行，解决好用人问题与干部作风问题。

    据郴州市纪委副书记李小华介绍，郴州从2009年开始重点查处官员入股矿山；滥用职权、权钱交易，违规审批发证；公开或暗中庇护危及安全生产；纵容、瞒报安全生产事故等4类问题，先后共查处150多名干部。

    从2011年开始，郴州重点解决因查处原部分市领导腐败窝案以及治矿、治黑过程中，人人自危、行政不作为的突出问题，让干部干事创业，围绕整顿作风、转变作风、建设好作风等主题大干新三年。

    自中央提出坚持“八项规定”、反对“四风”之后，郴州对干部作风进行更加严格的整顿。据市委书记透露，郴州通过处分、处理3000多名干部，彻底改变了政治生态。

    摆脱资源依赖，走可持续发展之路

    “郴州治矿、治黑、‘治吏’的最终目的是改变经济增长方式，激发发展活力，推动经济又好又快发展。”郴州市市长瞿海说，在当地，矿业经济一度占到全市GDP的60%以上、规模工业增加值的70%以上、财政总收入的75%以上。

    矿产资源在成为郴州经济支柱的过程中，也造成了其他方面的畸形发展。北湖区鲁塘镇太洞村地表水漏光，农田荒芜，376栋民居全部属于危房；郴州至广东的107国道等交通干线，被运送煤炭、矿石的超限超载车辆压毁，一年之内除春运期间天天修路。

    过去，郴州矿业经济很大程度上是采选业，是典型的原矿经济、原料经济。向力力说，哪怕经济暂时零增长、负增长，也要调整结构，摆脱资源依赖症，走可持续发展之路。

    北湖区鲁塘镇党委书记邓拾斤最先感受到经济转型的阵痛。2009年之前，全镇95%老百姓持有各类煤矿的股份，年产煤500万吨，有3000多辆重型卡车，平均每隔30秒就有一辆从该镇煤场外运煤炭，每年给区财政贡献3亿元税费。2013年全镇卡车剩下120辆，只有有采矿权的南方石墨有限公司产煤10万吨，给区财政缴纳税费180万元。

    在局部遭受改革阵痛的过程中，郴州市矿业经济正从地下向地上、从上游向下游、从低端向高端转型升级，通过兼并重组、公开竞价、资源置换、国企控股、政府回购等模式，引进中国五矿、中建材集团、中化集团、中国保利、中信集团等行业龙头企业，对矿山资源实施统筹规划、开发和管理。

    柿竹园铅锌矿自与中国五矿整合资源后，加快科技创新，延伸产业链，现在年产优质钨制品1万吨，高纯铋2000吨，成为亚洲最大的钨冶炼企业，全球最大的高纯铋供应商。同时，郴州成为全国最大的白银、铋、微晶石墨生产基地，湖南最大的铅锌生产基地等。

    矿业经济由原来占郴州GDP比重第一位降至第四位；先进制造业、房地产业、服务业等成为后起之秀，占到GDP的69%。瞿海说，郴州经济在摆脱资源路径依赖方面迈出了实质性步伐。

    郴州转型崛起没有出现大的经济社会波动。2008年该市固定资产投资299.9亿元，从2009年开始连续5年共实现固定资产投资近5000亿元，填补了整治非法矿井与产业转型使GDP下降的空间。

    同时，抓住了国家承接产业转移的机遇。该市现有1个国家级出口加工区、11个省级产业园区，电子信息、新材料、装备制造等新兴产业不断聚集。2013郴州园区技工贸总收入突破1000亿元大关，园区规模工业增加值占全市规模工业增加值总额的39.2%。

    在很多人眼中，彬州正在经历一场蜕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