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有时是公众与真相间的哈哈镜

    三联书店开辟夜读之初的盛景已归于平静。24小时不打烊当然是好事，但三联书店的核心价值并不在于后半夜多么灯火通明，而在于售卖一种独特的选择。

    购书，去北京西单图书大厦和去三联书店，体验完全不同。前者所列之书籍，蔚为大观。若把三联的书挪到那里，也就占多半个楼层。每次去那里买书，皆可算一次“购书+健身运动”的超级组合。每个人都不可能对所有书感兴趣。我欲费力寻觅之书，大致分散在图书大厦的N多层中。每每遴选，都是一次在自己不感兴趣的书中跋涉逡巡的苦旅。虽不失发现的快乐，却也着实茫然失措。

    去三联的感受则大不同。一个书架一个书架地走过来，总有收获。那个过程，像是与一位未曾谋面却志趣相投的友人隔空约会。书店的主人在汗牛充栋的海量图书中，已然先行做了筛选。并不宽敞的两层屋宇下，是一份精心选择的呈现。在带来购书效率的同时，也给你一份无法标价的共鸣感。

    既有选择，便不拘泥于唯一。在这个多元多义的时代，每一种选择都有它存在的理由。较之三联，西单图书大厦的独特价值似也不可或缺——如果你想来一次海量的新书纵览，如果你想于千军万马中苦寻“某一枚首级”，到我这里来。

    开书店如此，信息传播亦如此。今人常讲，每每打开手机、电脑，海量信息便扑面而来。“网上什么都有”，这话，对，也不对。恰因海量信息令人目不暇接，很多真正重要的、关键的信息，却可能被淹没于信息汪洋之中。很多碎片信息背后的逻辑关联，被刷屏到手软的人们所忽略。

    于是，报纸、电台、电视台在今天的价值就体现出来了。当一位市民每天花五毛一块，去习惯性地买一份报纸时，他购买的不是某一条唯独这家报纸上才有的独家新闻，而是一份“独特的选择”——报纸的采编者根据自己的立场、价值观和认知水平，从海量信息中挑选出了他们认为最重要的大事小情，且梳理出碎片背后的纵横逻辑，把它们印在报纸上。这一份选择，值钱。

    换言之，有能力生产这种选择的媒体之于网上海量信息，相当于三联书店之于北京西单图书大厦。

    选择，塑造着新的文化张力。选择，也常常不动声色地制造陷阱。媒体的选择，有时就是隔在公众与事物真相之间的一道哈哈镜。如，某个复杂的新闻事件，它的全部真相是由100个信息点叠加构成的。一个记者去做深入采访，大致掌握了其中五六十个信息点。这就已是很敬业的采访，有可能进行接近真相的呈现了。而媒体选择信息的过程，是客观的新闻生产还是主观的新闻遴选？这取决于传媒的独特立场、价值取向和文化观念。

    正基于此，纸媒的一篇报道，是把它放在头版头条还是放在第36版的右下角，对读者来说，涵义大不同；一条电视新闻，在24小时滚动播出的电视新闻频道，是只播一遍就拉倒，还是每个小时播一遍、一天播24遍，对观众的影响也大不同。一桩风波，各路传统媒体、网络微信盯牢它报道两天还是报道两个星期，恐怕不仅影响受众怎么看待，更直接影响此事的演进发展。大千世界，生活百态如落花流水。选择，则如水落石出。而选择本身，正体现了文化的力量。

    每天，选择都在秀自己的肌肉。每天，选择也在默默挖掘认知的陷阱。1万次看病就诊中，出了10起医患纠纷，其中3起酿成了激烈冲突。今天的公共舆论场，往往会对这3起新闻作突出呈现甚至奋力炒作，稍有耐心者顶多再去分析分析另外7起纠纷。至于那9990次正常和谐的医患交往，在舆论空间里一般只占轻描淡写的一块角落。不同的信息取舍，决定了距离真相的远近。

    不在选择中升值，就在选择中迷茫。

    国家大剧院创办6年，几乎囊括全球所有适合舞台表演的艺术形式和顶尖艺术家。但人们有没有注意到，大剧院的舞台，从未出现过相声、魔术、杂技，电视直播的文艺演出也几乎绝迹。国家大剧院院长告诉我，这么做也招来过些许非议，但这就是大剧院的选择。它不必让自己包罗万象。当然，它也不是用这种选择给其他艺术形式作什么评语，而是以此塑造自己独特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