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7:45,首都医科大学宣武医院的挂号处外排着长长的队。贾克宝已经坐在门诊楼3层尽头的诊室,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作为宣武医院内分泌科的出诊组长,副主任医师贾克宝曾经面对过北京市最大的日门诊量。
每位医生可能都做过患者,但却不是人人都能体验医生的处境。 近日,记者参加了北京市医管局组织的2014“相约守护”互换体验季活动,走进医院,变身医务助理,近距离观察医生的一天。贾克宝医生就是记者跟随出诊的大夫。
贾克宝的诊室只有十几平方米,有两位医生同时在里面看病。有时,医生、患者,足足有八九个人挤在塞满了两张办公桌、一张诊察床以及一个柜子的房间里。贾克宝在看了5位病人后,不得不摘下脸上的口罩透口气,还得不时提醒涌进诊室的病人“在外面等”。
像生产线上的熟练工人,大多数时候,贾克宝都在重复着类似的动作:在电脑上刷一下挂号单,看看化验单,一边听病人描述病情,一边在电脑前操作,有时为病人量量血压,之后叮嘱家人如何用药。有时会从右手口袋里掏出胶棒,将底方贴在病人的病历本上。
他的病人多是患有糖尿病、甲亢等疾病的慢性病人。“老太太最近怎么样,还能做饭吗?”贾克宝一边开药,一边问来开药的患者家属。他熟悉自己的很多病人,看病时,会跟他们聊聊家常。有时,看到一位病人的名字,他会自言自语道:“我记得他。”
一直到上午11:40,贾克宝一共看了30名病人,其中有两名是首诊病人。遇到新病人,贾克宝往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讲解疾病的注意事项。他告诉一位糖尿病人,要控制饮食,防止并发症。“每顿不要超过二两主食,也不能吃太多肉菜,防止把胃口撑大,不鼓励喝粥和饮料。可以少吃点水果,但要在饭后两三个小时。每天保持40分钟的运动时间,要坚持,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会使血糖不稳定。”叮嘱完患者,贾克宝最后说了句,“都得记住,这是真理。”
午饭过后,贾克宝通常能有半小时的时间“眯一会”,就躺在诊室里的诊察床上,下午1点钟,工作又要开始了。“这工作体力和精力消耗都很大,可能前几个号还比较有热情,到后面就越来越累。”
贾克宝在微信朋友圈发得比较多的是凌晨和深夜的感悟。他说医生每年有24天年假,但最后都以20几元一天的加班费把假期“卖”给医院了。
贾克宝与老病人的交流比较顺畅,但在一家儿科医院的大夫谷庆隆看来,有时出诊的场景并不友好。“我们专门统计过,10点半到11点半是医疗纠纷的高发期。”这位儿科大夫说,“刚开始大家都想好好地交流,但家长带着孩子一大早过来挂号,这时候已经排了好几个小时的队,大夫也看了好几个小时的病,双方都又累又饿,人的情绪容易不好,发生冲突的概率就比较大。”
已有19年从业经验的谷庆隆在看病时一直保持着足够的和气和耐心,他告诉科室里的年轻医生,“就算病人带着火气,也千万不要和对方吵架。和病人吵一架,别的不说,至少半个小时之内你自己就没法工作了;要是能克制一下,和颜悦色地跟对方慢慢解释,花上几分钟就可以解决问题,双方都能满意。你说哪个更值呢?”
有的患者得了病,着急紧张,看见医生还在例行公事,就火大了。“他们不明白医生从医时间长了,见的病患多了,难免‘处变不惊’。不能要求医生每分每秒都表现得那么紧张。绝大部分医生都有治病救人的责任感,只是因为每天重复同样的工作,不再明显地表现出来。”谷庆隆说。
谷庆隆有时会很怀念自己的师傅当初多么神勇,靠着一个听诊器走天下。“有时候,医生行事的前提是如何不被告;患者做任何事情的前提是如何不被骗。”谷庆隆说,“医生和患者是战友,共同的敌人是疾病。”
北京市一家三甲医院康复科的王医生说,“可是老百姓不理解,他们觉得自己的医药费都交给医院了,钱都让医院挣了。所以一旦治不好病,他们的情绪矛头直指医院。”面对这一矛头的,正是处于临床一线的医护人员们。
医生从古至今在中国是一个“圣人”职业。在患者的心中有一种观念——只要进了医院,就一定可以治愈。对医生的期望和治疗的经济成本让患者将所有的重心都放在“一定要治好病”上。而一旦医生稍有差错,便会引发医生与患者之间一连串矛盾。
3年前刚工作时,王医生曾在门诊工作过。当时有患者因为排队等太久向他口出恶言。“只能忍着。”王医生说。等到他骂完了,再慢慢向他解释。“如果患者冲动上手,我也不能还手。一旦还手,就是医疗纠纷了。”
为尽可能地避免失误,医生只能让患者多做检查。卫计委曾先后对一些病症制定诊疗指南。以手足口病为例,卫计委曾研究制定《手足口病诊疗指南(2010年版)》,从临床表现、实验室检查、物理学检查、诊断标准、鉴别诊断、重症病例早期识别、处置流程、治疗等八个方面指导相关医疗机构进行诊疗工作。“医生依据自己主观经验诊治,一旦出错,就会引发医患矛盾;而按照指南诊治,是对医生个人安全的一种保障。”王医生坦言。
但这也引发了一些患者的不满。他们认为医院“只顾着赚钱”,让患者进行许多不必要的检查。这一种误解也来源于公众医疗知识的匮乏。“有患者胳膊疼,让他去检查心脏,因为心脏病会引发胳膊疼等症状,这时他就不理解了,谁能想到胳膊疼是心脏病引起的呢?”一位医生解释道。
一名做了3年住院医师然后辞职的网友说,“个人的操守在系统性的腐败和体制性的道德崩坏面前是多么无力?任何简单清晰的常识在这种体制内,都会被扭曲成难以想象的样子,这种无力感伴随了我三年。”
他说,“回想我还是一名住院医师的日子,那些在手术室度过的日日夜夜,那些年轻的时候不在乎付出的日子,恍如隔世。医生是一种特殊的职业,这个职业对你的要求,是人生的全部付出。随着年龄的增长,工作以外还要搞科研、搞论文、搞教学、准备考试、准备升职称……忙,而且还有精神上的压力。毕竟,不管制度如何不堪,病人的健康和性命交到你手上,不由得你不紧张”。
本报记者 杨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