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看了描写萧红生平的电影《黄金时代》,来自许多方面的评论说,编剧李樯和导演许鞍华是极爱萧红这个人物的,在创作上很用心,于是就把电影里的萧红当成真实的萧红来看待了。这里不谈电影拍得怎样,只是说说萧红。
萧红是个内心有创伤的女人。她的童年记忆,唯一美好的,是和爷爷短暂相处的时光。和所有天性敏感的孩子一样,冰冷的家庭生活造就了萧红悲剧的一生。她投奔汪恩甲,爱上萧军,仰慕鲁迅,嫁给端木蕻良,更多的是出于一种对安全感的寻找,她期望有一个强大的男人可以依靠。
才华并不能慰藉一个人的孤独,相反,才华越高,越无法通过才华治愈创伤。萧红的写作是在放大痛楚,如同友人评价她的那样,一个人怎么会把贫穷与饥饿写得如此真切?萧军闯进萧红的生活,如同一道光,萧红紧紧地抓住了她生命中第一个也可能是唯一一个真心爱过的男人。原因没有别的,他欣赏她,折服于她的才华,她清楚地知道,才华于一个女人并无太大用处,一个能拯救她于无望生活的男人,才是最重要的。
萧红是依附于萧军的,她指望他去做家庭教师,带来一份收入,可以去人声嘈杂的餐馆吃一顿饱饭。他加了一份猪头肉,又在她渴望的眼神鼓励下,添了一份带汤的丸子,有了丸子,就又有了别样的欲望。萧军说,“猪头肉要配酒啊”,她赶紧说,“我陪你喝”,她比萧军更需要这肉和酒,需要现实生活里这些能带来热量的东西,她冷了太久,从精神到身体都需要温暖。
因此,就算被虐待,她也从未放弃对萧军的依附,在最绝望的时候,她还认为,只要她发一封电报,萧军一定会回来接她。当萧军无法为她提供庇佑的时候,她选择了离开。和爱情相比,拥有安定的生活,有个可以安静写作的地方,对她而言更重要。在与端木蕻良的婚礼上,她含泪说,自己只想过平常百姓的生活,这种生活,萧军无法给她,她选择了报复性出嫁。
萧红是个内心有恨的女人。她的恨意要远远大于她的爱意。如果爱是可以陪一个男人抽烟喝酒、在雪地里行走仰望,那么恨可以让她带着他的孩子嫁给别人。萧红恨意的源头,不是在萧军那里,之所以报复到萧军身上,是因为他点燃了她的爱,给了她最有可能平息童年怨愤的机会,可是他又熄灭了这份爱。如果一直没有希望地活着该有多好,怕就怕有了希望又熄灭。
萧红对强大的男人抱有仰慕感,鲁迅在她的眼里,是神一样也是父亲一样的男人。在鲁迅面前,她表现得像个小女儿,这大概也是她一生当中,极少有的可以扮演女儿的角色。她穿着自己以为好看的衣服,站在鲁迅面前讨要夸奖,鲁迅却说“不怎么好看”,然后一五一十地告诉她不好看的理由。鲁迅说的一切都是对的,她只管聆听教诲,却是快乐的。但这份根本什么也没发生的感情,却导致了萧军与萧红最大裂痕的发生。
男人最大的忌讳,是自己的女人对别的男人产生掺杂着男女、父女一样的情感。对另一个男人的崇拜,必然会导致对这个男人的轻蔑。萧军自然无法承受这轻蔑,端木蕻良可以,于是,萧红嫁给了他。鲁迅比萧军强大,端木蕻良比萧军弱小,萧红选择了两头,萧军自然无法接受,于是也以结婚来报复。当在梅志家中看到萧军寄来的结婚照,萧红显然被击溃了,只是不知道,她夺门而去是出于嫉妒还是出于愤怒。
在给友人的信中,萧红写道,“当我死后,或许我的作品无人去看,但肯定的是,我的绯闻将永远流传。”她预言了自己的未来。许多人评价萧红,首先想到的不是她的作品,而是她的“绯闻”。但如果对萧红的内心有所了解,就会知道,她是所有苦难者的缩影,是那个时代的悲剧。
一直沉浸于记忆中的萧红,如果出生于富足的家庭,有精心呵护她的父母,且躲过战乱,那么她定是一个满足于尘世幸福的女子。苦难摧毁了她,也成就了她。现在回过头来评价萧红,不应该停留在八卦的角度和浅薄的层面上,而是要真正用心地阅读她的文字,了解她身处的时代,感同身受地体会她的苦痛,只有这样,才会发现一个真实的萧红。
韩浩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