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当代文学告别了曾经“高大上”的时代——中国当代文学,无论在形式上还是在价值上,都曾经是中国社会尤其是中国文化的重要引领者之一。怎样才能让文学走上正常的发展轨道?近年来,做“加法”的文学渐次出现,并引发关注。杜卫东、周新京的长篇小说新作《江河水》,就是做“加法”的文学之最新收获。其表现之一就是为读者塑造了“正面人物”群像。
文学的功用之一不就是传达正向价值吗?传达正向价值的手段之一不就是塑造正面人物形象吗?呈现正能量不就是文学的要务之一吗?既如此,何谈收获?熟悉中国当代文学发展历程的人,尤其是熟悉“新时期”以来中国当代文学发展走向、中国当代文学现状的人会知道,这样的评价,是一种不折不扣的“高调”——在当下的文学语境中,甚至有曲高和寡之嫌。
在做“减法”的文学实践中,一开始,我们要告别。其重要手段之一,就是告别此前文学中“高大全”的文学形象。因而,在文学语言和叙事策略上,我们也逐渐告别了传统的文学语言形式,告别了传统的人物塑造方法,甚至一度走到其终点——告别“人物”。想当年,在“先锋小说”中,小说人物就失去了自己的名字,而被甲乙丙丁、ABCD所代替。其行为举止,也失去了“人”的一切表征,而只是一个影子、一种角色、一个符号。将人物符号化,其实就是对“人物”的抽离与告别。即,抽空人物,使其平面化,使其“徒有虚名”——虽有人形,但却不再有人的情感,人的思想,人的理念。事实上,新世纪以来,伴随着消费主义文化的侵蚀,许多文学作品为了吸引眼球,要么采取亵渎、审丑的路径,要么采取纯欲望化的叙事策略。呈现给读者的,不要说正面人物,就是正常人也少见的很。我们见到的,不是怪人就是丑人,不是畸形就是变异。
在这样的语境中,不肖说塑造一个“正面人物”群像,就是塑造一个“正面人物”,也是对当下文学写作“审丑”成风的一个有力反驳。基于这样的原因,《江河水》中以江河、沈奕巍、卢茜、老卢头、刘黑子为代表的“正面人物”群像格外引人注目。
江河是东江港公安局局长,由于战功卓著,很快就可以得到擢升,到省交通厅等单位担任行政主官。但他为了得到省委、省政府的信任,为了共产党员的“鸿鹄之志”,毅然决定“转行”,到危机四伏的东江港担任港务局局长兼党委书记,并郑重承诺,3到5年内,还省委、省政府,还港口群众一个风清气正、效益可观的现代物流中心。他履职之后,即刻投入紧张的工作之中——处理沉船事件、着手港口改革规划、筹措港口上市事宜……其间,可谓风雨飘摇,风险万端。但江河不为所动,一意向前,直至成功。
其中最为感人的情节是,就在港口改革刚刚取得成效之际,一个大危机却不期而至:一场百年不遇的特大洪水即将暴发,省防总指挥部要求洪峰到达时港口必须封堵“东江港的生命通道”——溪口大堤上确保运煤通道畅通的闸口,以保障百姓生命安全。如是,刚刚缓过来的港口却可能由此而一蹶不振,周边地区的经济也将遭受重大损失。在这两难之际,江河和他的助手们经过紧张工作,精密测算,制定了一个应急预案——既可以不用封堵运煤通道,又可以确保大堤安全,但这却需要他个人承担巨大的风险。
在无过便是功的官场“潜规则”面前,这是何等艰难的抉择呀:一边是个人的生死,一边是集体的利益。在紧张的思想斗争之后,江河还是选择牺牲个人利益、确保集体利益:在再次紧张测算之后,他带着预案奔赴省政府,请求省防总指挥部把封堵运煤通道的决策权交给港口。最终,经历一系列艰难险阻后,实现双赢:溪口大堤经受住了考验,东江港的发展成果也保住了……在这暴风骤雨的吹打下,江河的形象逐渐清晰、高大起来。
鲁迅先生曾经发出“中国人失掉自信力了吗”的深切追问。他的回答也是明确的,那就是:“我们有并不失掉自信力的中国人在”,“我们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虽是等于为帝王将相做家谱的所谓‘正史’,也往往掩不住他们的光耀,这就是中国的脊梁。” 鲁迅的回答,在今天同样有力,那就是:今天,我们同样有并不失掉自信力的中国人在,同样有埋头苦干的人、拼命硬干的人、为民请命的人、舍身求法的人……世俗尘埃难掩他们的光辉。
改革开放30多年以来,新中国成立60多年以来,乃至建党90多年以来,我们的党,我们的国家,我们的人民,曾经在迷茫中经历了许多挫折,遭受了磨难,但同样毋庸讳言的是,我们也取得了不可忽视的成就。就当下而言,我们的社会固然存在诸多问题,固然出现了一些贪腐者、堕落者、虚伪者、厚黑者,但我们的发展成果却同样有目共睹。这样的成果绝非“从天而降”,而是无数中国人艰苦奋斗的结果,是无数埋头苦干者、拼命硬干者、为民请命者、舍身求法者孜孜以求的结果。遗憾的是,在一种日益弥漫的虚无主义的文化氛围中,我们的文学变成了“独眼怪人”。只看到存在的问题,而看不到取得的成就,以至于我们的文学中畸人遍地、怪人层出,甚至“坏人横行”!这是怎样悲催的文学景观!
从这个层面看,小说塑造的这个“英雄人物”群像意义重大,这几乎是近年来第一次有人旗帜鲜明地礼赞“中国的脊梁”。
2006年,《江河水》的第一作者杜卫东担任中国作家协会旗下重要的文学期刊《小说选刊》主编。履职之初,他明确阐释了自己的文学理念,提出:“小说之魂:现实、爱与真诚”,并以其作为指导编辑部编选稿件的纲领,在文学界引发极大反响。《江河水》则是他对这一文学理念的第一次“正面强攻”,也是这一文学理念的第一个“直接成果”。
在作家定义为“小说之魂”的3个关键词中,“现实”属于文学方法问题,而“爱”与“真诚”则是文学品格问题。作者之所以能够塑造出这样一个光彩夺目的“正面人物”群像,正是得益于作者奉“爱”与“真诚”为小说之魂魄。也就是说,正是因为时时用“真诚”的眼光观察生活,又时时用“爱”的心灵包容生活,生活才得以在他心中以一种正面的、积极的姿态展开,人物也才得以在他心中以一种健康的、向上的姿态成长。
说实话,作者并非看不到生活中的缺陷与阴暗面——小说主人公江河刚健有为却未能得到擢升,反而是一个华而不实的溜须者得到提拔,便是明证。“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他寻找光明”。顾城的这句诗,也可视为作者的心声。
正是在这“爱”与“真诚”的包蕴下,小说中的人物也都释放出了最大的“爱意”与“真诚”,不独江河等“正面人物”如此,就是小说中最大的“反面人物”秦池,作者也没有将其一棒子打死,而是在呈现其滑落的心灵轨迹之时,也呈现出其人性的多样性。江河则最大限度地激发这方净土的正能量。 这是小说在文学品格方面的收获。
鲁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