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办幼儿园

    我小的时候，大人们从来没为我上幼儿园犯过难。我被送进幼儿园的时候，大概在1985年。

    彼时，典型的国有大厂下面不但有附属医院、食堂、图书馆，还有为职工子弟准备的幼儿园、小学、中学。总之，机构越齐全、越气派，越能说明企业的实力。

    上幼儿园之前，一直是奶奶照顾我。她经常领着我到处闲逛，打麻将时也从来不忘带着我。在这种情况下，及时送我进幼儿园，避免了我成为少年赌神的可能。第一天去幼儿园有没有哭，我记不大清了，而留给我深刻印象的是，学费一个月3块钱——我爸爸对这个价格心怀不满，认为作为职工福利，幼儿园收费不该这么高，跟阿姨们争论了好长时间，脸红脖子粗的。

    幼儿园有小班、中班、大班三个年级，我当时差不多3岁了，直接插进中班，生平第一次过上了集体生活。坦白地说，我不太喜欢在幼儿园的日子。我是先天性近视，很小就开始戴眼镜，是幼儿园里唯一的一个，而小朋友们容不得身边有一个如此另类的同伴，他们抢我的玩具，在我的本子上乱画，还对我有轻微的“暴力”举动，直到他们习惯我的外形为止。而我当时太老实了，居然不知道生气，也没有反抗。

    幼儿园的阿姨们都很严厉，上课的时候我们必须把双手背在身后，她们用“发言”这个书面、严肃的词汇取代了“说话”，我从此失去了表达的自由。若我心中有话不吐不快，就必须举手，否则，阿姨就让我站在墙角，以示惩戒。站的时间太长腿会酸的，为了分散注意力，我也和一同被罚的小朋友闲聊两句，阿姨就会让我一直站着，下课也不得“解放”。还有一种情况不得不站。中午睡觉的时候总是有人尿床，夏天还好办，一到冬天，尿湿的被褥和棉裤只能搭在暖气片上，而肇事者只好光着屁股站在暖气旁边，忍受大家的羞辱，等着棉裤烤干。

    早餐一般是稀饭，我们一人坐一个板凳，穿上白白的小围裙，伸长脖子，像小鸭子那样，等着阿姨拿小勺把稀饭填到我们嘴里。稀饭里面不放糖，这点我倒不十分介意，但喂到嘴里的时候，好歹也吹凉一点啊。有时候一勺还没咽下去，第二勺已经跟过来。没办法，小朋友们太多了，为了让大家都能及时吃上早餐，阿姨只能加快喂饭的速度。多年之后，我博览群书，得知古希腊的斯巴达人也很注重幼教，讲究粗线条的培育方式，和我的阿姨们颇有异曲同工之妙，然而更加刻意。他们的孩子经过严格的训练后，往往成长为勇敢的战士，区区300名斯巴达勇士便可抵挡数万波斯大军。全拜阿姨所赐，我们长大之后，也能迎接升学、就业、买房、潜规则等各种无尽的挫折和严酷的考验。

    我一直困惑不解，在当时那个年龄，大家有没有性别意识。厕所虽然标着“男”“女”，其实是混用的，男厕所好像还比女厕所干净一些。

    在我的记忆中，有个小女孩上厕所的时候总是托着腮，忧郁地望着天空，姿势优雅至极，我都要被她迷住了，而这种吸引与男女无关。

    但另一方面，男生似乎已经有了“慕少艾”的意识，表达方式也甚为直接，觉得哪个小女孩长得漂亮，就跑过去抱住猛亲。有个小女孩长得清丽可人，她在玩耍，她在吃零食，她在做任何事情的时候，都会有小男孩像轰炸机一样冲过去，狠狠地在她脸上啃一口，然后带着得意的狞笑飞走，留下她很无辜地站在原地。刚开始的时候阿姨以为这是个别行为，不加干涉。结果越往后我们就越嚣张，个别行为逐渐演变成集体活动。终于有一天阿姨们爆发了，她们措辞强硬地告诉自己班上的小男孩，这是一种很坏的行为，谁敢再犯，通通罚站！

    时光流逝，随着国企改制，厂办幼儿园纷纷解体。眼下社会上充斥着各种档次的幼儿园、保育院，但家长们送子女入托的时候虽有选择的自由，却更感到无尽的焦虑——是不是重点、教不教外语、学不学弹钢琴等等。幼儿园被赋予了无穷的意义。

    而我们当时的厂办幼儿园，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让职工放心，使得他们在上班的时候，自己的小孩有人看管。至于培养些什么，教些什么，也没考虑那么多。话又说回来了，一个月才3块钱，还管早餐和夏天的雪糕，还好要求什么呢？与当下相比，虽然那个年代的选择很少，但大人和孩子们都无忧无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