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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5名公安消防官兵投入了哈尔滨这场人火大战,549户居民、临街商户民众被疏散,2000多人被带离火场,无一伤亡。
杨小伟却没能活着走出火场。在被消防员们称作“内攻”的“战斗”中,还有4位战士和他一样,被坍塌的楼体击中,有去无回。
仅凭本能,人们会逃离大火,但消防队员却必须迎火而行。5个年轻人横在大火与生命之间,成为一道“防火墙”。
这道“墙”的年纪,取个平均数,不到20岁。
从天亮找到天黑,曾经的战友终于找到了杨小伟。
只不过,这位不满23岁的消防战士如今已躺在殡仪馆里,“看不出模样了”。
就在新年的第二天,一场大火袭击了哈尔滨北方南勋陶瓷大市场仓库。火势持续了24个小时才被基本扑灭,历经明火复燃、楼体坍塌与墙体二次坍塌,起火建筑已成一片废墟。
515名公安消防官兵投入了这场人火大战,549户居民、临街商户被疏散,2000多人被带离火场,无一伤亡。
杨小伟没能活着走出火场。在被消防员称作“内攻”的“战斗”中,还有4位战士和他一样,被坍塌的楼体击中,有去无回。
生于1992年的杨小伟是5人中的“老兵”,入伍也不过4年。而最小的赵子龙只有18岁,入伍刚4个月。
这是最极端矛盾的一对选择了。仅凭本能,人们会逃离大火,但消防队员却必须迎火而行。5个年轻人横在大火与生命之间,成为一道“防火墙”。
这道“墙”的年纪,取个平均数,不到20岁。
“一个找不到毛病的小家伙”
2015年1月2日13时14分,报警电话在哈尔滨公安消防支队119指挥中心响起。仅仅9分钟后,第一支消防中队已经到达位于道外区的火灾现场。
北方南勋大市场附近的居民回忆,借着当天的大风,黑烟滚滚而出,空气里全是烧焦的味道。
大火烧穿了三层库房的穹顶,并快速向街道蔓延,2000多名群众被浓烟围困。
很快,附近4支消防中队赶来增援。他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疏散人群。
下午两点左右,陈振鑫和女朋友看完冰雕展,在回家路上,他看见道外方向冒起浓烟。
“着火了,火势不小。”这位曾经的消防战士根据经验判断道。他知道,这个片区老楼较多,楼体内常用木头承重,水浇不透,着火两三天后都还会冒烟,扑救难度很大。但他当时并不知道,扑向这场大火的,就有“自己的兵”杨小伟。
陈振鑫一直记得2011年那一天,作为“二年兵”,他和战友们又是敲锣,又是打鼓,把8个“新兵蛋子”迎进哈尔滨消防支队化工中队。
来自内蒙古的杨小伟站在其中,个头不到1米7,皮肤黑黑的,顶着个大脑袋,还有双大眼睛。尽管瘦小,但他体格矫健,“长得怪结实”。
班里的事情大大小小,他都会主动去做,“很有眼力见儿”。和战友们的关系,也处得很融洽。
“特别外向的一个孩子。”陈振鑫回忆道,杨小伟爱说笑话逗战友们开心,还喜欢整天黏着他,“班长,班长”地叫着,不是问业务问题,就是借这位通讯员的电话打给家里。
部队的管理很严格,战士们不能使用手机,也不能用电脑上网。当时,陈振鑫觉得自己“太惯着新兵了”,但此刻,他却为自己感到庆幸,因为“多给了他几次和家人联络的机会”。
刚进中队时,杨小伟“内务水平一般”,为此,陈振鑫还批评了他一次,但从那之后,“床单上再也看不到一个褶子了”。
在陈振鑫看来,“那是一个找不出毛病的小家伙”。
和杨小伟一样,刚刚入伍的赵子龙也是个颇受战友们喜爱的新兵。他来自吉林省榆树市一个普通的农家,是家中最小的儿子。
2014年,高中毕业的赵子龙加入黑龙江省消防总队,在经过培训之后,他被分配到哈尔滨道外区消防中队。
在指导员贾然的印象中,这个18岁的小伙子不仅长得精神,性格阳光,还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
“新人”需要参加专业培训,水带连接、攀爬等技术他几乎“一点就会”,表现十分突出。
“我的愿望就是当兵!”赵子龙曾对贾然说。这个连名字都充满英雄气概的小伙子“眼神坚定诚恳”,他崇拜消防战士,想在部队好好干下去。如果有可能,他还想未来能考上军校,做一名神气的军官。
说起来,没有人比消防战士更清楚火的厉害。退伍的陈振鑫后来得知,和杨小伟同批入伍的兵,不少都离开了部队。但服役期满后,杨小伟却选择了转为“士官”。
“我猜,他就是想留下来继续干。”陈振鑫说。
“养兵千日,用兵千日”
1月2日15时40分左右,被困群众全部被疏散和救出,无一人伤亡。
一位商铺老板回忆,由于街道狭窄,只有几辆消防车能到达核心火场用水枪灭火,其他车辆只能多次串联水管喷水,压力不足加上零下20多摄氏度的低温,水喷出去就要结冰。而起火建筑建于1994年,是一个塑料、纺织品等日用百货批发市场,充斥着易燃可燃物品。
群众撤离仅仅十几分钟后,由于塑料制品反复出现复燃现象,导致建筑一层到三层全部“过火”,现场消防兵力难以抵挡,在往后的数个小时内,又有7个消防中队增援到场。
“我从未在他的眼睛里看到过害怕的样子。”陈振鑫回忆和杨小伟共赴火场的日子,这个个头不高的小伙子曾多次往返火场,背人出来。
2011年,杨小伟加入中队不久,就遇上哈尔滨一家润滑油厂着火,400多桶油熊熊燃烧。由于设备有限,泡沫灭火器引起火星飞溅。
“班长,我喘不过气。”在爆炸引起的冲天蘑菇云下面,杨小伟对陈振鑫说,“但空气呼吸器用完了。”
“只能硬往上顶。”抱着水枪的班长陈振鑫说。杨小伟看了班长一秒钟,眼神平静而严肃。然后他转过身,继续朝着火海行进。
对消防战士来说,夏天救火是“从里湿到外”,炙热的火场中,汗水浸透战斗服;而冬天救火则是“从外湿到里”,喷出的水落在身上,在严寒中结冰,再因为体温而融化,渗进衣物。
在陈振鑫的回忆中,如果着火的地方有人居住,战士们可能得到街坊送来的一碗热饭。但如果没人送饭,他们就吃一个统一发放的廉价面包,再喝几口水枪里的水。
夏天,火烤得实在厉害,战士们就用水枪互相喷洒一下;冬天,遇上短时间难以处理完毕的大火,披着满身冰碴的他们在寒冷中无法休息,就绕着消防车跑步取暖。
“没事儿吧?”“没事儿!”结束任务归队后,战士们几乎从没有豪言壮语,总是来这么平淡的一句,而在陈振鑫看来,这正是最好的对白。
每个月,战士们只有500元津贴,即使当上了班长,也只能拿到700元。“养兵千日,用兵千日。”陈振鑫这样描述消防战士的处境,“我当兵时间短,小伟后来经历的比我多太多了。”
每天,他们需要进行5个小时以上的体能训练,包括跑步、单双杠、操法、挂钩梯等。还要打扫卫生、清理和清点设备。水带要刷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作为年轻人,他们并没有什么玩乐的项目,顶多用电脑打一打单机游戏,唯一的文娱活动是“饭前一支歌”。
天色暗下来,在火光的映照中,灰黑色的烟雾不断涌出,大团大团地腾向天空。一名班长带着赵子龙,和战友们在建筑物三层的楼顶灭火。
尽管刚加入中队不到4个月,但这并不是赵子龙第一次出任务。他救过困在电梯里的人,也参加过小型火灾的救援。但这么大的火,他第一次面对。
在新兵当中,赵子龙单项课目总能拿到第一名、第二名。指导员贾然熟悉他的两种模样,一种是训练时“较真儿”的神情,一种则是玩儿起篮球和电脑游戏时,和大多数小男孩一样的“投入”。
老百姓过节放假之时,消防战士就开始“备战”。今年元旦,按照省里的要求,赵子龙和他的战友们处于二级战备状态。这就意味着,他们每天起床后就要穿上5斤重的战斗服和3斤重的鞋,直到睡前。
他们每天出勤两到三次,即便是参加部队组织的新年活动,打扑克、玩游戏,也得穿着这身沉重的行头。
这是赵子龙作为新兵的第一个新年。根据中队长张宇的回忆,元旦当天晚上,他还带着这个小战士在街道路面巡逻。
整个2015年,对于赵子龙来说,从第一秒到生命完结的时刻,仅仅是观看了一场省级卫视的跨年晚会,和战友们打了打游戏,然后就奔赴火场。
“再叫我一声班长”
1月2日21时37分,起火建筑上部发生垮塌。
大量建筑构件像巨大而密集的冰雹一般,瞬间向下砸落,相邻的建筑也被牵连损坏,明火剧烈燃烧的噼啪声在几十米开外也可清晰听到。
位于底层建筑临街窗台上出水施救的多名消防人员被建筑构件打砸挤压。
赵子龙和班长正位于商场二楼半的位置,这位新兵负责拖拽水带,距离灭火的队员们有30多米远。
没有人能够预料到,上方住宅楼的墙体忽然倒塌了。赵子龙的身体卡在了外楼楼梯间的扶手和倒塌的墙体之间,他的胸腔被死死地压住。
最初,赵子龙还有意识。但当指导员赶到他身边时,这位18岁的小伙子已经在长时间的挤压中陷入昏迷。战友们肩扛手搬,但根本无法将坚硬沉重的墙体挪开。
差不多同一时间,开发区消防中队19岁的傅仁超和他的战友、同样19岁的张晓凯,也倒在了坍塌的楼体之下,当场牺牲。
而如今已是班长的杨小伟和他的副班长、20岁的侯宝森则与部队失去联系。直到晨光在火光和烟雾中初露,也没有人看见他们走出来,没有人在火场中找到他们。
1月3日一早,陈振鑫接到了战友白霄打来的电话。白霄与杨小伟同批进入支队,服满两年兵役后退伍。
“班长,你看看杨小伟是死是活?”白霄劈头就问。
陈振鑫又急又恼:“你说啥呢?”
“哈尔滨着大火他去了,我一直找不到他,你一定要帮我问。”白霄答。
陈振鑫抓起电话就拨119,“我是战友”,他语无伦次地说,“我要找杨小伟,他怎么样了?”
上午9点,他在新闻里看到,杨小伟确定失联了。
这位曾经的班长手指开始有些颤抖,虽然不愿放弃希望,但经验却告诉他,这个天气在火场失联,又经过一夜,人就是冻也被冻死了。
此时,远在河北省沙河市册井乡锁会村的村支书张中安已经陷入了悲痛之中。
他在新闻里看到了两个关键词“沙河”、“张晓凯”和一张照片。
时隔两年,那依然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名字和面容。
在村里,按辈分,张晓凯要叫张中安一声“大爷”,张中安看着这个孩子长大。
作为家中的长子,张晓凯初中毕业就帮家里务农。在村民眼中,他勤快、踏实,什么活儿都干得不错。
两年前,他参军入伍,张中安带着村干部,买了慰问品到他家,热热闹闹地庆祝了一场。
“走之前那小孩高兴啊,他爸他妈都觉得光荣。”张中安回忆道,眼看两年兵役到期,他算好了日子,想着“小孩要回来了”,却得知张晓凯选择了继续留在部队。
“他是我们的英雄,那是必然的。”这位村支书拔脚就往张晓凯家走,“一定要坐下来好好说一下”。但他扑了个空,张晓凯的父母已赶往哈尔滨。
杨小伟还没有消息。在大庆工作的陈振鑫坐不住了,他向单位请了假,就急忙往哈尔滨赶。
他曾发出微博:“杨小伟,你听到了吗,你给我滚出来,再叫我一声班长!”
但他最新的微博定格在中午:“天堂没有火灾,小伟,一路走好。”
1月3日13时20分,两名被埋压的消防战士遗体被搜救出来。至此,冰城的这场大火造成5名消防战士牺牲。最大的22岁,最小的18岁。
“全是新兵蛋子,全是孩子!”陈振鑫呼吸急促起来,他和另外4名已经退伍的战士从各地赶往哈尔滨,“组成消防预备役,如果火没灭,我们帮小伟完成任务”。
在长途车上,他几乎不敢闭上眼睛。因为要是那样,他马上会看到那个黑瘦的小孩子,摇摇晃晃地走进他办公室,再笑嘻嘻地叫上一声“班长”。
当他赶到现场时,天已经擦黑。曾经的市场变为一片废墟。建筑的碎片之中,清晰可见各种小商品。他在两辆挖掘机之间找到了杨小伟牺牲的地方,“终于找到你了。”他对着废墟念叨。
废墟之中,穿着战斗服的消防战士依然在工作。十几名消防队员受伤,严重的伤及颈椎和脊椎。
在医院里,一位急诊小护士忍不住哭了出来。她所在的科室收治了6名消防战士,都是20岁左右的小伙子,沉甸甸的战斗服早已湿透。
“护士姐姐,你知道某某在哪吗?某某某还活着吗?我旁边躺的是谁?”没有人顾得上自己的伤,而是纷纷打听着战友的情况。
而那5个年轻人,终究回不来了。他们如今都被安放在同一座殡仪馆中。
新年的第3天夜里,5个家庭的悲痛集中在同一个地方。杨小伟的母亲哭着伏在棺木上,她怎么也不肯相信,里面躺着的是自己的独生子。每一个人都在哭,到场的新兵和老兵们彼此拥抱,擦去对方脸上的泪水。
陈振鑫忽然有些恍惚。
事实上,他也曾为自己设想过这一天。“在每个人都在往外逃的时候,我们依然会为了救援而往里冲,这就是消防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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