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的轻率行为,对我来说,成了一道符咒,强力封存了那两个不负责任的字眼。某种程度上,我的人生也便生活在前任的阴影里,她时不时地提醒我,喂喂喂,不要再用最烂的方式来处理和现任的问题。
和前任有关的晚期记忆,大部分发生在晚上。
我俩在不同的城市上学,那会儿,男女之间寄相思,主要还靠云中锦书鸿雁来去。到了晚上,偶尔也会在宿舍楼下的公共电话亭打打长途——那个亭子里,一溜排开十几部红色电话,一群男生相邻而坐,连隔板都没有,好像一家小型客服公司一样。我能听见他的甜言,他能听到我的蜜语。不过,转头也就忘记了。
我应该很少给她打电话,至少没达到她的预期水平。据她说,即便我终于有了手机,打给她的电话也没增加多少。后来我琢磨着,在感情问题上,男女可能真的不同。男生有两个好哥们(真哥们儿,非基友),就可以一天也想不起女朋友来。但女生有两个好姐妹,凑一起,就开始数落——你男朋友给你打电话也太少了吧,两相对比,她就会觉得真是太少了。
于是,一个春天的晚上,她打电话过来兴师问罪。在行政楼走廊那惨白的灯光下,我拿诺基亚手机紧紧抵着耳廓,和她争辩,后来又变成了争吵。好像那段时间,我俩经常争吵,电波隔着好几座巍峨的高山和在暗夜里呜咽的河流,穿梭来回。但只有在那一天晚上,我忽然说出那两个字:分手。
现在回想起来,这是完全不该说出的两个字。我当时在学校里连关系比较近的女性朋友都没有。而前任,又是个很好的姑娘,为什么会提出分手呢?只有一种解释,气头上,失去理智。
毕竟年轻,丝毫不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常有意见不合,便能点燃火气。于是,最受不了吵来吵去,却又总是争吵。绝大多数时候,吵完之后都能和好,除了那一次。她也在气头上,接受了这个现实,过了几天,估计是冷静了,又打过电话来示弱。我却态度坚决,用语礼貌又客气,说了一些照顾好自己的场面话,显得自己是一个多么懂事的人。
从此,她便成了前任。那些大山、河流和日渐被砍伐的森林,再也收不到我俩相互发出的信息了。
大概一年多以后,我遇到一个女孩儿,觉得真是完美,便追求她。我有了新的女朋友,我们住到一起,我们结了婚。
但换了一个人,我发现争吵依然会发生,许多吵架的内容,也大都莫名其妙。依然年轻,依然不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和前任在一起时,我觉得人生很烦,觉得她不完美。后来,我发现,从我离开学校进入社会,开始一力承担自己的人生后,“烦”就成了一种新常态。而我当时觉得很完美的现任,也有很多缺点——我之于她肯定也是如此。
有时候,吵架吵到我怒火中烧,张嘴就要说那两个字,却忽然想起那个被惨白灯光笼罩的夜晚,便生生咽了下去。
是的,我后来对那晚的决定后悔了,直到现在我都依然后悔。有如此悔意,并不是说我对前任还抱有想法,我只是对自己感到厌恶。
人是一种经验的动物,我们处理问题,很多都是依靠过往的经验——或者教训。我常在脑袋里回看过去那一幕,像看电影一样。我的观后感是,那个拿着手机,冷酷无情的男人,像一个混蛋,他用了一种最烂的方式来处理问题。一个标准混蛋的特点是,即便是自己最亲近的人,都满不在乎,完全不负责任,直到深深伤害他们。
有些人会觉得,两性关系很简单,爱便爱了,不爱便分开。但我却认为,除了基于纯粹感觉的爱情之外,两个人之间,还应有彼此的责任。你看西方人结婚宣誓,都要问对方:你是否愿意做他/她的妻子/丈夫,无论贫穷与富贵,健康与疾病……
我意识到之前犯了错误,便尽量避免再犯。那一夜的轻率行为,对我来说,成了一道符咒,强力封存了那两个不负责任的字眼。某种程度上,我的人生也便生活在前任的阴影里,她时不时地提醒我,喂喂喂,不要再用最烂的方式来处理和现任的问题。
这大概是前任的一个悲剧。我们在前任身上犯了错误,之后在现任身上改正。所谓前任栽树,现任乘凉。
分手后,我很少再见前任。后来,我从朋友那里辗转听到她的消息,出国了,又回来了,接着结婚了。有一年,我去她的城市出差,重新联系到她,并约她出来。我俩在她家附近商场的麦当劳里坐了一会儿,她变化不大,但是怀有身孕。我们交流了一些育儿话题,介绍了彼此的近况。我数次想聊起那个晚上发生的事情,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李孟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