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情话,忠告相当多了,大致是“宁愿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要相信男人的嘴”的路数。这当然是有所依据的,而且,基本上,来自大面积的惨痛的生活经验,属于血泪控诉,价值不可轻忽。
但是,在铺天盖地的揭露声讨和时时刻刻的警钟长鸣之下,情话仍然展现出它顽强旺盛的生命力和势不可当的影响力,绵绵不绝生生不息。说的固然在说,听的也仍然爱听。
所谓谈情说爱,谈和说,本来就是一场爱情中的重头戏。除了谈理想谈人生,或者谈完了理想和人生,总是要谈些别的什么的吧。这时候,“意美以感心,音美以感耳”的情话总会适时登场。鲁迅先生总结的语言文字三美,情话悍然居其二,怎么可能被听而不闻?有一项调查声称,文科男生比理工科男生更容易追求到心仪的女生,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他们的语言表达能力更强。
波伏娃在论述第二性时例举过女性喜欢的情话。她说,男人很知道用这些字眼,比如“你就像一个小女孩一样”。“在男人的怀抱中还能像个孩子就会使她们的欢乐之杯盛满快乐”。情话会令人觉得自己被宠溺,这一点对男女都一样。
对对对,会甜言蜜语的多半不是好东西。问题是连甜言蜜语都不会或者不肯说的,通常更加不是东西。很简单的道理,他连嘴上功夫都懒得琢磨,不肯花一点心思哄你高兴,你能期待他为你做什么呀。说不说是态度问题,说得有多好听是水平问题。能力有高下,态度不端正最没救。最简单的不肯做,复杂有难度的就更加指望不上。
“情话=甜言蜜语=花言巧语=虚情假意”的等式过于简单粗暴。那种一棍子打死,说“信男人的情话,不如信母猪能上树”的态度,也是相当消极的。既不利于双边友好,也于自身的情绪建设无益。
那么,有没有健康的、科学的、有效度的对待情话所应秉持的立场和态度?
首先,有的听时赶紧听。不要以为“好好珍惜”是一句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口水词。告诉你吧,有一天,这些话都不会再有。
一个是此时此地愿意说这些话的人心懒了,两个人的相处成为习惯,不再有创意的热情和诉说的冲动,没听过别出机杼的创造力是和荷尔蒙分泌水平正相关的吗?一个自然是关系淡了,甚至这个人已经从你的生活中抽离,更别说这类的话。再一个,未来漫长的日子里,就算还有人愿意跟你说,你的身份、你的归属都可能让你不能不敢不便于听。或者听完了麻烦重重,一想到听过之后接踵而来的困扰,还不如不听的好。
所以,能听情话的年代是美好的年代,能信情话的年龄也是美好的年龄。不要相信那些情感专家的话,妄想成为那个高贵冷艳、对情话终身免疫的人中翘楚。你会失去太多的乐趣。那些能令灵魂飞舞的话儿啊,为什么不好好享受?
当你听着絮絮情话心里却一句都不相信、忍不住连声“呵呵”的时候,就是你百炼成钢、油盐不进的时候。确实,你理性你成熟你百毒不侵你刀枪不入,再没人能伤害和打倒你了,难道那不也是一个日渐冰冷失去温度的过程么?内心安然无恙是一回事,不痛不痒无知无觉是另一回事。有时候,感知生命的疼痛,恰恰让人更热烈地活着。
我没有鼓励大家甘愿猛灌迷汤、积极自寻死路的意思。我的一个朋友对情话有过高度概括,只6个字——“信其有,当其无”,应该是说享受当下、切勿当真。原则上也算通,但这还是比较粗放式的态度。情话可以细分,不同类型区别对待。有些情话还是可以信,也值得信,信了对自己是有所裨益的。
先排除软语呢喃型的。那些你侬我侬之际的哼哼唧唧,都是无逻辑的情绪抒发,听了嗨过也就是了,无所谓信与不信。同理,浅嗔薄怒型的也可以忽略不计,打情骂俏,促动情感交互,也谈不上信或不信。
深情剖白型是情话中最常见的类型,也是很容易触动芳心、击溃防线的类型。类似“在你之前,我没有……在你之后,我不会……”的句式,都是非常打动人的。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灵魂”一类的词语。
美国一家沟通分析顾问公司公布过最佳情话与最烂情话,公认最烂的一句是“你真是个性感宝贝”,在首选的“最佳”上,男性和女性有轻微差别,男性最喜欢的是“你是我终身挚爱”,女性则是“你是我的心灵伴侣和终身挚爱”。
看出分别了吧?“心灵”呀、“灵魂”呀这类的认同和剖白,对女人们药性强大。
不止美国,英国人认为本国文学中最浪漫的情话来自艾米丽·勃朗特的小说《呼啸山庄》,“不论我们的灵魂是什么做成的,他的和我的是一模一样的”。
Soulmate(灵魂伴侣)在受过教育的女性中有咒语般的神奇力量,说它所向披靡都不算夸张。但这一路剖白型的情话其实是不宜深究的。灵魂是不是真的一模一样、高度契合姑且不论,你不会真当他们打算跟你高来高去、只求心灵相伴吧?
情话中最不可不信、更不可全信的是承诺型的。这个表述不免玄而又玄。这么说吧,一段感情怎么可能完全没有承诺?并不是只有“我会照顾你一辈子”才是承诺,要在某一天陪伴你、带你去某个你向往已久的地方,要给你买个你贪嘴的小吃食,都是承诺。层级不同,性质类似。
如果每个承诺都报以心中哂笑的不信立场,那简直先验地认定自己面对的就是个骗子。还跟他耗个什么劲呢?哪有那么多闲工夫听他废话?!
人们在听承诺时,谁不是内心深处一千一百个愿意相信?承诺型的情话,危险在于,觉察是海市蜃楼时往往为时已晚。除非立时三刻兑现的承诺,剩下的,还是预为退步、不要一门心思不虞有他的好。如果因为一两句承诺,而怀有不恰当的期待并且执着于此,很容易把自己弄得前不着天后不着地,结局多半是先把自己、后把对方都搞得歇斯底里。
健康的态度,该信还是要信的,但不要为这个承诺耽误事情。该干什么干什么,不为对方的承诺改变自己的节奏。兑现欢喜,不兑现也不会失落,更不至于影响自己的生活轨迹。什么地方是他不带着你就去不了的呢?想去就去。他若是想起来乐意兑现承诺,了不起再去一趟呗。
当一个承诺设定前提是不兑现时,如果竟然兑现了,预算之外的欢喜,往往是双倍、甚至几何级数的欢喜。
这种心态同样适用于听已婚男人说“我会为你离婚”时。这样的情话大部分是信口敷衍,小部分是一时情热,极小部分是真有此冲动,极小部分中的绝大部分冲动之后都会回归现实。只要不按照等着他离婚来规划自己的生活,其实也没太大的害处。
真正值得深信不疑的是赞美型的情话。恋人之间相互称赞,有很多是基于真实的欣赏、爱慕、赞叹。虽然不免有夸大的成分,但是,有助于自我发现、发掘、发扬优长,增加自信。
热恋阶段是最容易看到对方身上的闪光点的,基本上可以挖掘出双方自身优秀素质的各种基因,这时候的相互吹捧以资鼓励,非常正能量。相信对方毫不吝惜的赞美,为了不辜负这样的赞美和激赏,让自己身上好的潜能洋溢膨胀、尽情燃烧、发扬光大,可以令人积极主动地修炼成为更好的自己。情话中略显夸大的那部分,可能正是你奋力蹦一下就可以抵达的境界。常态下的人群,未必有这样的动力和劲头。
把赞美当成春天,让自己开出一朵朵的小花来,让这些花繁茂、强壮、盛放,就是所谓爱情成就人的那一部分了。
什么都是经历,任何经历都有该弃置不回头的部分,也有富于营养的部分,看你是否会吸收会葆有。不要不信啊,它们那么甜那么美,那么那么,在你的人生里,余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