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钱局街,充满文艺气息的小店排在狭窄的巷道两侧,这里从来不乏人气。但许多从小就在这儿“轧马路”的人却未曾注意到,树木掩映间,一座特殊教育学校已在这个人来人往的巷口“沉默”了近30年。新萌学校,像在这里学习生活的患有自闭症、脑瘫、唐氏综合征等多重残疾病症的孩子一样,始终存在于繁华社会的暗角。
可这个方寸小院的水泥操场,在刚刚荣膺体坛风云人物未名人士奖的体育老师代建荣的努力下,成为125名学生参加世界特殊奥林匹克运动会、亚太地区特奥会、全国特奥会,并屡创佳绩的起点。21年,代建荣用体育拨开阴霾,为孩子漏下一片阳光。
荣誉,出生于云南宜良县的代建荣早已有之。1993年,在昆明读体育师范专业的代建荣,因获得“云南省优秀毕业生”称号,得以留在昆明市区工作,“其他人想留下很难。”他的出现,满足了新萌学校当时的所有期望,“体育老师,男的”。于是,代建荣和一批新生一起踏进这个小院,“我当时,对学生如何‘特殊’,有什么‘障碍’完全没概念。”
开学后,第一堂体育课,十多个孩子就让实习期间从容应对四五十个学生的代建荣难以招架:站队时,一个孩子跑了,代建荣刚把他追回来,却发现所有的孩子都跑了。结果,仅教站队就花了半年时间,“这要搁其他学校,也就是几分钟的事。”由于体育课在室外开展,晴雨冷暖,行人车辆,任何因素都有可能刺激学生,或分散他们的注意力,“我是碰到学生癫痫发作最多的老师。”代建荣掰着手指,详解着这群孩子的每一种“特殊性”, “普通学校一套教学方法就行,而特殊教育的孩子,彼此差别太大,得准备三四套教案。”
“他们空间感不好,篮球拍下去通常找不到落点。”代建荣在地上画个点,让学生往点上拍,“很多孩子小肌肉能力差”,代建荣便允许他们先用双手拍再转换成单手。拆分后的方法,轻度障碍的孩子能很快学会,重度及以上学5年、8年都有可能。可即便这种付出在孩子身上体现得如此漫长,甚至很多家长都选择了放弃,代建荣还是坚持着,因为他目睹过特殊家庭面临的残酷现实,“100个家庭中有50个是破碎的。”代建荣的学生,大部分无法独立回家,十多岁了还得爷爷奶奶接送,有的父母生第二个孩子,为的是长大了能照顾未被命运眷顾的哥哥姐姐,“三代人的幸福都没了”。
虽然是体育老师,可代建荣去过很多学生家了解情况。在学校附近一个办事处的公租房,代建荣曾推开学生孙开义的家门,“只有一小扇窗户,什么都看不清,明显的摆设就一张床和一个煮饭的炉子,所有的东西都堆在小床上,墙壁全是黑的。”8岁的孙开义,从父亲那儿遗传了智力障碍,妈妈很早便选择离开,父子俩靠一个月360元的低保过活,再加上不会规划,日子过得一贫如洗,“如果缺米,有时会用300元来买米,买油、买菜就没钱了。”代建荣回忆的语调更加平缓,“这个瘦小的孩子天天泡在网吧里看人打游戏,饿了就吃别人给的面包,困了就在网吧眯一会儿。幸好,我发现他对篮球有点兴趣。”订一包牛奶、送一个篮球,从此,代建荣为孙开义布置了不同的“体育作业”,迫使他离开网吧,去附近的云南大学练球,“锻炼了一段时间,身体和个性都好了很多。”表情并不多的代建荣浅浅地笑着,“孙开义已经29岁了,他在一个知名购物中心找到了工作。”
孙开义曾要求回来参赛,但遭到代建荣的拒绝,“就业就是我们对这些孩子最高的期望,他已经完成,就不需要再回来,特奥不是竞技体育,只是改变人的一种方式。”但像孙开义一样幸运的孩子始终是少数,”毕业的将近300人,找到工作的也就是30多个,有的就业不久又被用人单位开除。”苍白的数据让代建荣十分理性,“虽然是老师,但学生考上什么大学、担任什么要职,与我们无缘。对我们来说,不会上下楼梯的孩子能独自回家,不会自己吃饭的孩子能端起饭碗,就够了。”而在这个“务实”的理想中,体育的力量是代建荣敢于“做梦”的原因。
“他见到姚明,紧紧抱着他的大腿,又跳又叫。”代建荣还记得带篮球队参加雅典特奥会时,队员杨晓宇见到特奥形象大使姚明时的情景,“回国后,他每天斜背个小包,里面放着一叠照片,有他和姚明的,也有和一些NBA球星的,逢人便很兴奋地讲比赛经历,搞得其他孩子对参加比赛兴趣大增。”
但带一群特殊的孩子远行参赛,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在火车上。“别看都是十七八岁的大小伙子,但很多孩子的心智只有五六岁。”好奇心在这些孩子身上是那么浓重,“火车随便到哪个站,他们都会跳下去东张西望玩一玩。”怕队员赶不上车的代建荣,逐渐练成了“睁着眼睛睡觉”的本领,“感觉我是在休息,但眼睛都盯着车窗外,能看见他们走动。”
参赛的次数多了,“云南队有些队员水平太低。”的评价也传到代建荣耳朵里。“能带出来的队员通常都是轻度障碍,容易达成比赛要求,这样的队员大部分人都喜欢带。”但经过20多年的实践,代建荣也能唤起重度障碍的孩子对体育的兴趣和能力,“我有能力带这样的队员,相信对特奥普及更有好处。”代建荣强调,每次集训的内容不仅包括运动技巧,“还得教他们洗澡和洗衣服。”
截至2014年年底,代建荣的队员创造了各级别特奥赛事59金50银49铜的成绩,其中世界大赛6金7铜。可每次提及金牌,代建荣的笑容都有些僵硬,“金牌是次要的,重要的是通过体育提高他们自理和融入社会的能力,解放一个家庭,而奖牌只是这个过程中顺手摘到的果实。”毕竟,“与肢体残疾的孩子不同,自强不息的那股劲儿在智力障碍的孩子身上很难看见。”
在代建荣眼中,这些有着纯真笑容的孩子并没有宏伟的梦想,但却拥有单纯阳光的本质,“和他们在一起不会觉得累,没有那么多复杂的因素。”尽管他们不擅于表达感恩的心情,但代建荣却明白他们的心思。毕业后,孙开义常常回到学校,站在角落里看代建荣上课,“他也不和我说什么,只是远远地看着,但我知道,他心里有我这个老师。”(注:文中学生姓名均为化名)
本报昆明2月15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