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科技界别的全国政协委员中间,“逼良为娼”真不是一个新鲜词了。
十一届全国政协委员们开会时,会场里就总听到这个词。现在,政协早已换届了,十二届全国政协都开到了第三次会议,这个成语还在会场里出没。
今天,中国科学院院士、厦门大学教授郑兰荪委员就用了这个词。他在小组会上说,自己想谈谈“科技界的不正之风”。2001年他当选院士时,感觉当时学术氛围还很正常,去参加什么评审,基本不受外界干扰。现在,情况越来越糟。
他说,每当一个重要的评审之前,各个单位“名单首先就要搞到”。即使评委名单不对外公开,也有办法搞到。而名单搞到后,就要“分工去打招呼”。这位著名的科学家很不愿意去打招呼,但他坦言,有时候为了团队、为了团队的那些年轻教师也“不得不去干”。同事们告诉他,不打招呼可不行,这是规矩,您这次给评委发了短信、打了招呼,他们就欠了您的“债”了。
“完全变成了一个’规矩’。现在很多的学术研究变成利益交换,有些评审会就有点像交换一样,你支持我、我支持你——像分赃一样。”郑兰荪说,开完这种评审会,自己心情就会非常不愉快。
郑兰荪还发现,如今的年轻教师们酒量都非常好,甚至自己的那些不到三十岁的“学生的学生”都是如此。“这是逼良为娼啊,三十岁不到!”他说,这种风气下,年轻的研究人员精力都放在“关系”上面,学问没有用,关系才有用。
他说,中央“八项规定”对党政风气的扭转起了很大作用,学术界的风气反而还在变坏。真希望学术界也有个什么“规定”,先从“不打招呼”开始。
“学问做得好不如关系搞得好。”他对中国青年报记者说,这的确是个老问题了,可是这个问题连着社会风气,怎么改变自己还没有好主意。
郑兰荪讲的故事听着太耳熟了。跟他同一个小组的清华大学教授邢新会委员几年前就讲过自己害怕“打招呼”的故事。只要当上某个项目评审专家,他就不断接到“沟通电话”。每当碰到这种情况,他不敢接电话,半夜12点之前不敢回宾馆。
专利,是评价科研创新的指标之一。全国政协委员万钢所在的中国原子能科学研究院,每年都有几百个专利,研究院鼓励职工申报专利,并主动替职工缴纳专利的维护费,每年为此付出的费用有几十万元。“我们想告诉大家,我们保护知识产权”。
但是,在急功近利风下,知识产权保护的好经也会被念歪。
一位科技界别的全国政协委员说,他有一项发明同时申请中国和美国专利保护。让他感到奇怪的是,在中国申请专利时,工作人员一定让他把一项专利拆成三份。而向美国申请的专利在经过严格的考察后,顺利通过。
后来这位委员才搞明白,为啥要一拆三:每一项专利都要交申请费用,后续还要缴纳维护费用。
在一些单位,这种行为则是主动的。另一位委员说,有的单位每年有申请专利的数量要求,为了完成这个要求,不得不把一个专利拆成若干个专利来申请。
世界知识产权组织2013年发布的报告称,中国2013年专利申请占全世界的三分之一。申请总量达到82万多件,而排名第二的美国是57万多件,日本排名第三,是32万多件。含金量呢?全国政协委员、上海微创医疗器械(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常兆华说,申请海外专利比国内难百倍。
作为一位大学教授,郑兰荪非常清楚这种风气的“代际”破坏力。比如,在考核压力下,老师们追求发表科研论文,对教学就没那么上心。“教师素质提高了,但是教学水平下降了,原因大家都很清楚,现在科研做得好是有评价体制的,教学做得好完全靠良心。有很多优秀的教师不肯把精力放在教学上。”
郑兰荪担任教育部高等学校化学类专业教学指导委员会主任近10年。在此期间,他眼睁睁地看着“有热情、有研究的化学教师几乎绝种了”。
“说难听点,现在的年轻人都很功利”,郑兰荪举了个例子:他提议在自己所在的学院开了一门课,邀请在企业工作或创业的一些优秀化学毕业生来讲,希望对学生们有所启发。尽管受邀请者作了认真准备,并且不计任何报酬,但因为听的人太少,这门课流产了。
郑兰荪问过学生,为什么不去听这门课。学生们告诉他,他们以为这门课是为准备到企业找工作的人开的。而他们很忙,忙着准备出国留学、考公务员,那才是成功的。
“他们看不起这些在生产第一线的——他们追求的不是这个。”郑兰荪感慨。
本报北京3月7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