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台战车停在训练场的一角,除了轮胎上沾了些早春的泥巴,其他地方被擦得一尘不染。
30多名全副武装的女兵肃立在战车右侧,硕大的凯夫拉头盔遮住了她们的短发。仅从背影上看,很难分辨出这是一支女子战斗连队。
她们是陆军第四十一集团军某旅女子导弹连的女兵。“我们可是中国陆军首支女子导弹连。”女兵们喜欢这样向外界介绍自己的连队。
指挥员钟欣站在队列里等待着综合演练开始的命令。这种演练模拟了导弹搜索发射的全部课目,是非常接近实战的训练形态。
根据计划,这次演练的指挥员原本是连长何清清,但几天前她接到新任务——代表女兵去北京人民大会堂领取全国妇联颁发的“全国三八红旗集体”奖牌。这是女子导弹连组建两年来获得的又一个重大荣誉。
3月2日,刚刚下过一场雨,驻地依然春寒料峭。钟欣呼出白色的呵气,望向右前方50米一处开阔的草地,只要一声令下,那里就是她们即将“占领”的“发射阵地”。
女兵走进导弹连
“综合演练课目演示现在开始!”
话音刚落,钟欣立刻通过无线电发出第一道指令:“人员就地隐蔽!侦察小组,迅速侦搜阵地!”此时是上午8时50分。
“侦察小组,跟我来!”组长曾慧婷带领3名女兵快速前出,呈扇形展开。她们都是发射制导车上的操作手,同时担任预定发射阵地的侦察搜剿任务。
曾慧婷端着九五式突击步枪冲在最前面,黑色的作战靴上溅满了泥水。这名90后女兵有一双明亮的杏仁眼,在跑动过程中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情况。
组员蒋丹青负责右侧阵地的侦察。入伍一年多,她的皮肤被晒成了古铜色,体重也比以前增加了5公斤。因为各方面表现突出,不久前她刚刚被旅里评为“优秀士兵”。
人们常说,“战争让女人走开”,但实际上,技术的发展、武器的更新换代逐渐改变了女性在军队主要从事通信、卫生等保障性工作的局面。许多装备信息化程度较高的一线作战岗位向女性敞开了大门,女军人的身影相继出现在战斗机、舰艇上。
“导弹也属于这样的岗位。”旅长茹雷介绍说,“导弹专业信息化程度高,人机交互性能好,大部分作战过程都由计算机系统指令控制,属于以智能和技能为主、体能为辅的装备专业,相对而言更适合成建制配备女兵。”
2013年3月20日,陆军首支女子导弹连诞生了。旅里决定在集团军范围内选拔第一批女子导弹兵。经过体能和文化程度的考核,19名女兵脱颖而出。她们有的来自基层保障岗位,有的是刚入伍的新兵,90%具有大专以上学历。在这支战斗连队,她们体验到了与之前完全不同的军营生活。
曾慧婷和蒋丹青就在这样的背景下加入了女子导弹连。她们在这里接触到完全陌生的导弹专业,成长为战车主操作手。此时,正在草地上飞奔的两人身上充满了“浓浓的兵味儿”。
短短两分钟内,她们和另外两名侦察员相继到达指定位置,没有发现异常情况。曾慧婷蹲伏在草地尽头的一棵大树下,用无线电报告情况:“01,01,侦搜完毕,一切正常,可以占领!”
斯那拉姆和她的“男朋友”
“开始行动!”草地另一头的钟欣听到报告后,立即下达了占领阵地的指令。
7台战车同时发动,咆哮着向阵地驶去,它们共同组成了某型导弹武器系统。
最前面是两台绿色的运输装填车,车型类似于解放卡车,但内部有着很大的差别,车厢上装有一支吊臂,负责在作战时将导弹装填到发射架上。
紧随其后的是两台发射制导车,编号分别为F113和F114。这两台战车拥有厚厚的装甲、低矮的外形,一次能够安装4枚导弹,是某型导弹武器系统的重要组成部分。
最后是两台载有光学瞄准具的战地越野车和一台搜索指挥车。它们负责为发射制导车搜索和指示目标,就像武器系统的两只眼睛。
藏族女兵斯那拉姆是F113车的驾驶员,她的指甲缝里有一些洗不掉的油渍,是平日里检修满油管和齿轮时留下的。斯那拉姆踩着油门,向右打了一把方向盘,把近20吨重的发射制导车开进了阵地。每当这样的时刻,她总会觉得“很威风,很霸气”。
但刚接触这个庞然大物时,她的心里完全没有底。“虽然我在家也学过开车,但是这台战车的重量是小轿车的20倍。我能驾驭得了吗?”她决心试一试,因为“很少有女孩子能接触到这么霸气的车”。
发射制导车果然不好开。“战车的挡位间隙很小,方向盘也很重,每次打方向盘的时候我都要站起来打。它的视线范围也比较窄,倒车的时候要首先找点,然后反复练,才能把车停到指定的位置”。
那段时间,她几乎天天泡在驾驶室里,休息时也会坐在宿舍的椅子上模拟驾驶场景。几个月后,斯那拉姆就“驯服了这个庞然大物”,她能在各种野外条件下驾驶战车,并且可以检修一些常见的故障。她还豪爽地把战车称为自己的“男朋友”。
有人曾问她:“你一个女兵为什么这么拼?”这位嗓音略粗、自称“女汉子”的藏族女孩说:“战场上不分性别,不要叫我女孩,请叫我战士!”
按照预案,战车应该停在草地的中心地带。斯那拉姆在心里估算着距离,果断一脚踩下了刹车。随着一声刺耳的摩擦声,战车骤停在湿滑的草地上,向前滑了几厘米才完全停稳。
8时50分,其他战车也全部进入预定位置。如果从空中向下望,会看到它们在阵地上组成了一个巨大的倒三角形,这是一种标准的导弹发射阵型。
“真羡慕你的战车啊,我都没有它重要”
战车刚一停稳,侦察小组的4名女兵开始从各个方向归队。战车内外,30多名女兵立刻忙碌起来,她们马上就要进行“兵器展开”的各种操作。
拉姆跳出驾驶室,抓起一根金属地桩用力插进草地里,然后从车体上拉出一根电缆接到地桩上。发射导弹时几台战车都要通电,地桩就相当于系统的地线,当设备漏电或电压过高时可将电流引入大地。
搜索指挥车主操作手尚家伊负责搜索、捕捉目标,并将目标参数发送给发射制导车。此时,她首先要把4根千斤顶放下来,以保证搜索目标时车体的平衡和稳定。
放千斤顶看似简单,实际上有10多个步骤,紧张情况下容易操作失误。尚家伊和战友们把步骤背得烂熟,还提炼出“减压、解锁、快速、伸”4个关键词,确保任何时候重要步骤不漏不乱。
此外,尚家伊还要面对一个拥有300多个按钮的复杂系统。作战时只要目标出现在屏幕上,她就要操作滚轮迅速将其捕住,再按下不同的按钮将目标参数发往发射制导车。
跟复杂的信息化武器打交道,数据背记是掌握操作的必经之路。旅长茹雷说,为了让女兵尽快掌握导弹发射技能,旅里专门为她们配备了男兵教练班长。尽管这样,望着那份写满“话务员、卫生员、打字员”的花名册,他的心里依然没把握:“她们能行吗?”
令他惊讶的是,这群女兵很快就表现出了认真、能吃苦、领悟快的优势。用他的话说,“她们的表现远远超出了我的预计。”
那段时间,尚家伊和战友们在狭矮的方舱里一蹲就是大半天,她们对着开关按钮、电路板认真识练,到最后“甚至闭着眼睛都知道那些按钮的位置,按下它有什么用,哪个灯会亮”。
时间长了,战车就成了尚家伊的亲密战友,每次到训练场,她的第一件事就是擦车,训练结束后还要把所有的东西清点一遍。“每天都在照顾它,肯定有感情嘛。”她说。
有一段时间,连队任务繁重,周末休息时尚家伊也在战车里训练,忙得顾不上联系男朋友。任务结束后,男朋友在电话里“吃醋”了:“真羡慕你的战车啊,我现在都没有它重要。”
这群导弹女兵也是蛮拼的
8时52分,在几台战车放千斤顶的同时,F113车的3号手符启姬必须迅速登上车顶,解锁导弹发射架上的转塔。
这是对体能与速度的考验。只见符启姬一个箭步从方舱中跳出来,左脚蹬住前轮轮毂,双手抓牢车体扶手,抬起右腿跨上两米高的驾驶舱,飞速跃上离地3米多高的车顶。这就是导弹兵常说的“三步登车”。
但“三步登车”还不是最难的,根据要求,3号手在解锁转塔之后要从车顶跳下,立即执行其他任务。“第一次训练时,我们谁也不敢往下跳。3米多高,想想腿都发软!”曾慧婷回忆说。
那次她在车顶上足足待了20多分钟,“心怦怦直跳”。其他女兵陆续都跳下去了,她觉得很不好意思,脸上火辣辣的。最后心一横,咬牙跳了下来。再抬头看看车顶,“也没有多高嘛,以后就没有心理障碍了”。
3号手符启姬刚刚从车顶上跳下,阵地上就出现了几个飞奔的身影。她们背着长长的电缆迅速跑动,要把发射制导车、搜索指挥车和光瞄车连接起来。只有这样,各车之间才能实现数据传输,最终捕获目标,发射导弹。
F114车的指挥员张意云正拉着电缆向搜索指挥车跑去。两台并排停放的发射制导车和后方的搜索指挥车构成了倒三角形的3个顶点,两个顶点之间的边长就是张意云要跑动的距离。
她介绍说,在战场配置上,这段距离有着最近和最远两个要求。“旅里在这个课目上没有作硬性要求,我们都按最远距离训练,场地直线距离不够就跑W型”。
一捆数传电缆重二三十公斤,跑最远距离需要比之前多5倍的电缆才能连接,一天训练量超过过去一周。曾有人问她们为什么这么做,张意云只是憨厚地一笑:“训练场上照顾我们,战场上谁照顾我们?”
张意云跑向搜索指挥车时,光瞄车上的操作手也把电缆连接到了发射制导车上。短短几分钟,武器系统的“神经线”已经接好,只等导弹就位了。
茹雷感慨地说:“女兵们在训练上真是蛮拼的。就是因为这股拼劲儿,连队组建3个月后就在广州军区正规化现场会上完成了所有课目的现场演示,组建7个月后就进行了实弹射击,首次在夜间击落了高速靶机。”
这意味着,短短7个月,女子导弹连就形成了战斗力。
从减肥到增重
8时55分,各战车设备均已展开,即将准备装填导弹。由于该型导弹武器系统使用的是筒装导弹,简称筒弹,因此这个步骤被称为“筒弹装填”。
两台装填车稳稳地停在发射制导车的正前方,车上的吊臂已经展开。每一台装填车上配备7名女兵,她们要互相配合,把4枚100多公斤重的筒弹装到发射架上。
和其他岗位相比,装填专业对体能的要求更高,此前一直由男兵负责。今年1月,连队成立了全部由女兵组成的装填排,这是她们第一次参加综合演练。
装填二班的黄慧琪是去年9月刚入伍的新兵,她和3名战友一齐抬起圆柱形的筒弹,稳稳地向着装填架移动。由于经常训练,抬弹用的钢管都被她们磨掉了漆。
抬筒弹时,每个女兵的肩上承受着30多公斤的重量。“刚开始抬的时候,累得背都直不起来,许多人的肩膀都被磨破了,腰也有不同程度的扭伤”。为此,黄慧琪和几个战友都偷偷哭过。但她们还是坚持了下来,几个女兵互相鼓励:“怎么可以做逃兵?”
她们想方设法锻炼手臂、肩部、腰部和大腿的力量。为了尽快抬起100多公斤的导弹,这些爱美的女兵甚至开始有意识地增重,黄慧琪的早餐从1个馒头增加到3个馒头,午餐和晚餐饭量也比以前多了不少。
但她从不肯向外人透露自己的体重,只会说“比以前胖了一些”。事实上,在短短两三个月里,装填排的女兵们体重最少的增加了2.5公斤,最多的增加了15公斤。
那名增重最多的女兵说:“以前胖个一两斤都会哭得死去活来的,发誓要减肥,但是现在胖个二三十斤也觉得没什么,只要能把导弹抬起来就好。”
黄慧琪和战友们把筒弹固定到装填架上后,7号手王艺立刻操纵车厢上的吊臂,把装填架从地上吊到半空中,慢慢向战车的发射架移去。当装填架与发射架处在一条水平线上时,车厢上的女兵就解开装填架上的锁扣,把筒弹推进发射架中。
这个过程看似简单,但是极其考验整个团队的配合与协作。“装填架在吊放过程中存在一定幅度的摆动,在方位上与发射架稍有误差就不能进行对接。7个号手的配合必须十分默契,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筒弹装填,避免贻误战机。”黄慧琪介绍说。
惊心动魄的实弹拦截
上午9时整,筒弹装填完毕,女子导弹连进入到最后的发射准备中。指挥员钟欣接连下达了“功能检查”“搜索车与发射车呼叫”“发射车与光瞄车呼叫”等指令。这些指令都是为确保这套武器系统发现目标时能够协调一致,迅速反应。
这次综合演练采用情况诱导的方式模拟实弹拦截,即临时给出目标的参数,女兵们根据参数找到并击毁目标。对于已经经历过两次实弹演习的女兵们来说,模拟演练并没有实弹拦截那样紧张。她们七嘴八舌地讲述起去年深秋北部湾的一次实弹拦截。
那是一场实打实的对抗,女兵们的任务是击落××米以下的超低空高速靶机。这已经接近了装备的极限,即使是成熟的导弹部队也未必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当时,蒋丹青作为发射制导车上的主操作手,承担着最终的射击任务。尚家伊是搜索指挥车的主操作手,负责为发射制导车提供目标参数。女子导弹连做好了发射准备,与此同时,靶机操作分队也已经蓄势待发,操作飞机的专家放出话来:“一定不会让你们把靶机打掉!”整个靶场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靶机开始起飞,光瞄主操作手第一时间发现目标,并将目标发送给发射车。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发射车没有接收到光瞄发送的目标。
就在这时,靶机的飞行速度突然翻倍,搜索捕捉目标难度加大。搜索指挥车上的尚家伊紧盯着屏幕,“上面的杂波很多,干扰非常大,无法发现目标”。她赶紧去调雷达的频率,增加目标的搜索范围。
时间在一秒一秒地流逝。靶机在操作员的控制下由固定航线变为不定航线,使女兵们无法按预先判定做好准备。“靶机飞行的航路飘忽不定,左转右转,变化多端。”当时在现场的旅政委汪斌也替女兵们捏了一把汗。
终于,在靶机距离搜索指挥车20公里左右时,搜索指挥车显示屏上出现了目标回波。主操作手尚家伊眼疾手快,立即捕住目标,将目标参数发送给发射车。
但意想不到的是,发射车跟踪出现了不稳定状态。10秒后,目标丢失。
女兵们没有气馁。两分钟后,搜索指挥车再次捕住目标,并将参数发送给发射车。这一次,蒋丹青没有给靶机逃跑的机会。等它进入最佳射击区域后,蒋丹青迅速按下了发射按钮。那一刻,她觉得“所有人都在盯着自己的手”。
发射车一阵猛烈的晃动,导弹拖着明亮的尾焰冲了出去。
就在这时,靶机在飞行中突然转向了左侧。这个小小的动作让汪斌心里咯噔一下,他一拍大腿,嘴里喊道:“坏了!”结果话音未落就看到导弹像一记右勾拳闪电般击中了正在左转的高速靶机。
演练现场立即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搜索发射车里,尚家伊和战友尖叫着拥抱到一起,性格沉稳的蒋丹青也激动地喊起来:“我们胜利了!”
上午9时08分,训练场上,女兵们也漂亮地完成了模拟实弹拦截。在汪斌看来,虽然没有去年那样惊心动魄,但无疑她们又一次取得了胜利。从侦察搜剿到导弹发射,整个过程只用了18分钟,中间没有出现任何差错。
从训练场回到军营后,女兵们有说有笑,显得十分轻松,毕竟又一次顺利地完成了大项任务。休息时,有人提议唱一支歌,还有人拿出了心爱的吉他。这些在训练场上冲锋陷阵的女兵围坐在一起,和着吉他唱起了《女兵谣》,那歌词也正是她们生活的精彩注脚:带着五彩梦从军走天涯,女儿十七八集合在阳光下,走进风和雨走过冬和夏,心有千千结爱在军营洒……钢铁的营盘里深深战友情,一声令下男儿女儿并肩出发。并肩出发,嘿!
本报记者 王达 通讯员 易晓春 张国锋